嬴小政進了皇宮后,并沒有見到李淵。
此時,李淵正和太子李建成、宰相裴寂等人在書房內(nèi)舉行小型會議。
然而嬴小政也不走,就站在書房門口,堅稱一定要見到皇帝阿翁。
大約有侍從通報了三次,又站了將近半個多時辰之后,李淵大概也是被這小崽子的倔脾氣給打敗了,索性就讓他進來。
“政兒啊,阿翁正在和你的大伯等人議事呢,你怎么非要在這個時候見朕?”
李淵說完,嬴小政朝著右邊瞥了一眼,便見到了那個長得和李淵眉骨有幾分相似的、接近四十歲的男子。
這位應(yīng)該就是他的大伯了。
看起來濃眉大眼的,倒是比那個四叔瞧著順眼多了。
不過除了長相還有些出眾之外,他站在那里也和旁的人一樣,沒什么能讓人看出不同的地方來,平平無奇得很。
不像他的阿耶,哪怕是站在人群里,嬴小政也總能一眼看到他。
那不是因為穿著金貴或是長相出眾,而是他阿耶身上那種不同于旁人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奇妙,是一種傲然于眾、威嚴(yán)卻又親和的感覺,讓他阿耶簡直像個小太陽一樣,渾身似乎都散發(fā)著光芒,讓人見一面就絕不會忘記。
不過,嬴小政最關(guān)注的并不是這個總給阿耶穿小鞋的大伯,而是他們的國都長安。
“阿翁,政兒著急來就是想和阿翁議事。政兒聽說阿翁有想要搬遷國都的想法,是真的嗎?”
六歲的孩童說話還帶著些不自覺的奶音。李淵本來沒打算和他多說什么,但瞧見他那雙十分認(rèn)真的眼睛,便點了點頭,頗有耐心地解釋道:
“不錯,朕正在和幾位大臣商量是否要遷都。
畢竟突厥連年來犯,長安也實在無險可守,不如襄和鄧這兩處,既有天險,而且離南方漕運也很近。”
既然話都說到這里了,李淵便順口問向這六歲的孩童:
“政兒,你覺得這想法可好?”
“當(dāng)然不可以了!”
嬴小政板著臉,十分嚴(yán)肅地回答:
“突厥都沒有打到門前,要是我們就這樣逃跑的話,豈不是很丟人嗎?
政兒這么小都能明白的道理,旁人難道不懂嗎?
現(xiàn)在政兒在讀春秋戰(zhàn)國和秦國的歷史,那么久遠的事情還會被史官細(xì)細(xì)記錄下來,日后阿翁搬遷國都的事情,一定也會被后代的史官大書特書的。”
嬴小政本想直接說 “你們這些人愧對秦始皇,愧對老祖宗,做人怎能這么沒有骨氣和尊嚴(yán)”。
然而他要是指著大伯阿翁的鼻子罵,估計阿耶以后就要更加難做了,于是最終還是說得委婉了些。
想到這里,嬴小政心累地嘆口氣。
而提前趕回來的李元吉則是哼了一聲,不客氣地說道:
“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懂什么?突厥會經(jīng)常南下襲擊長安,就是因為這里財富寶貝太多了。
父皇遷都之時,自然會將這里付之一炬,到時候只剩殘垣斷壁,突厥自然就不會南下占領(lǐng)長安了。”
嬴小政聽完,簡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可很快,他發(fā)覺阿翁竟然沒有出言反對,而且似乎還在思索,頓時,六歲的嬴小政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些人和他阿耶真的是親生一家人嗎?真的是親父子、親兄弟嗎?
為什么會有人這么蠢又這么壞?
嬴小政看了看旁邊幾個不太認(rèn)識的大臣,開口問道:
“你們難道沒有什么話想說嗎?”
裴寂作為宰相,也是李淵最信任的大臣之一,便搖了搖頭,隨后很客氣地對嬴小政說道:
“小郎君,你此時年紀(jì)還小,或許考慮問題還不全面。遷都雖然有壞處,但也有益處啊。
經(jīng)歷一番變動,自然有新的氣象,正是一個重新開始的好開端。”
宰相裴寂說得有些含糊,但言下之意,六歲的嬴小政幾乎不用思考就很快明白了。
這是嫌他阿耶在北方的勢力太強大,太子和阿翁打不過,所以想要把都城搬到新的地方重新開始,這樣阿耶的北方勢力就鞭長莫及了。
可因為內(nèi)部爭斗,外部防御不了突厥就要搬遷千年都城,這難道不可笑嗎?
嬴小政認(rèn)認(rèn)真真把這人記在了心里。
有機會就把這人發(fā)配到遠遠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了!
他還是小孩子嘛,對于這種壞心眼的東西,超記仇!
“我雖然還是小孩子,但是有鵝,額,人跟我說過一句話,‘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今天如果我們懼怕突厥就搬到南方去,那明天如果突厥繼續(xù)打過去呢?難道我們還要繼續(xù)跑嗎?
我年紀(jì)小,但也知道,只有打輸了的逃兵才會跑。
阿翁,您看秦國當(dāng)年面對匈奴人,秦國歷代的君王有遷都嗎?
正是因為他們一直都在御敵,才會成為七國最強的一支力量,秦始皇才能一統(tǒng)六國,成為華夏第一位,也是最厲害的皇帝呀!”
不知道為什么,說起秦國的君主和秦始皇的厲害時,嬴小政心里十分舒暢,有一種隱隱的驕傲之感。
“好好好,你個小毛孩子,倒是會耍嘴皮子!”
李元吉抱胸嘲諷道:“那要是敗了呢?突厥人打進長安了呢?”
嬴小政眨了眨眼,以一種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向他:
“打輸了那就跑唄!我們六歲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不懂嗎?
四叔難道你是傻的嗎?”
李淵、李建成:……
李元吉氣急敗壞還想說話,卻被嬴小政直接打斷,他一口氣說道:
“阿翁,打不打得過突厥,總要試試看才知道呀!打得過,我們就不用遷都;打不過,到時候再跑再遷也不丟人呀。
再說了,政兒不覺得我們大唐會輸給突厥。
不對,我們一定不會輸給突厥!”
李建成嗤笑一聲,開口說道:
“但是政兒,你并不知道突厥人的厲害和兇險啊,他們自小便在馬上長大,十分擅長騎兵作戰(zhàn),這是我們所不如的!”
“難道他們擅長騎射,我阿耶就不擅長嗎?我阿耶不也是從小騎馬射箭、學(xué)習(xí)打仗嗎?
我阿耶才不會輸給這些突厥人!”
“哼!昔日樊噲也曾放言說,要用十萬軍隊在匈奴境內(nèi)橫行。
你如今說的話,不正和樊噲一樣?(注)”
李建成的意思是,樊噲當(dāng)初是在吹牛,實際上做不到,而嬴小政就和他一樣,都是空口說白話、在吹牛而已。
然而嬴小政卻歪著頭眨了眨眼,隨后扭頭問向阿翁:
“樊噲是誰?”
李淵/李建成:……
李建成頓時扶額,只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是有病嗎?跟一個六歲的小孩引經(jīng)據(jù)典地來諷刺。結(jié)果對方完全沒聽懂……
雖然還沒讀到漢代的歷史,但嬴小政也不覺得自己無知怯場。相反,他更加自信且霸氣地說道:
“不管你說的那個樊噲是不是很有名,但是領(lǐng)兵打仗,他肯定比不上我阿耶!
昔日的樊噲,用兵如神、打勝仗多嗎?能夠以三千兵力對抗十萬敵軍,一戰(zhàn)擒兩王嗎?
如果做不到,大伯太子,你為什么要拿他出來和我阿耶比呢?”
“哈哈哈,政兒說得好!”
正當(dāng)此時,領(lǐng)詔回京商討遷都之事的李世民,也正巧在入殿時聽到了這段話。
雖然他此時還身披著戰(zhàn)甲,形容有些倉促,然而他卻目光熠熠地看向自己六歲的大郎:
“不愧是我李世民的兒子!就是有這般自信!”
李世民叩見李淵后,很快便向嬴小政解釋:
“政兒,你剛才問樊噲是誰是吧?
樊噲是漢初之人,賣狗肉出身,因跟漢高祖劉邦是好友,才得以有機會上陣殺敵,封了將軍。”
而至于樊噲說的那一席話,是漢高祖劉邦在白登之圍被匈奴打敗之后,樊噲一時氣憤所言,很快就被季布呵斥了。
嬴小政聽完之后便點了點頭:
“那他果然不如阿耶!政兒說的沒錯呀!”
李世民聽完,也爽朗大笑,自信地?fù)P眉:
“父皇,樊噲不過是個小角色而已,有什么可值得相提并論的?
戎狄之患自古就有,如今又怎能因為區(qū)區(qū)胡人騷擾邊境就遷都呢?
若是如此,定會成為百世之羞啊!
昔日霍去病一將軍,尚且志在消滅匈奴,而我如今愧居藩王之位,父皇您給我?guī)啄辏叶▽㈩R利可汗活捉到城門下。如若做不到,到時再遷都也不晚。(注)”
李世民這番話說完,李淵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和猶豫之中。
嬴小政見到阿翁神色猶豫,六歲的他心中不免也有些緊張起來。
他意識到,這事并不是他在府里同幾個弟弟妹妹玩過家家。
阿翁的一個念頭若就此決定,或許就會成為影響大唐未來命運、華夏未來國運的重大決定。
嬴小政想了想,神色嚴(yán)肅地再次說道:
“阿翁,我和阿耶向您保證,不出五年,必平漠北!絕非虛言!(注)”
李世民:……?
你小子等一下啊喂!你擅自替你阿耶諾下五年,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小崽子嘴皮一動,但干活的是他啊!
然而話已至此,李世民也只能硬著頭皮鄭重地點頭,表示這就是他的意思。
雖說他知道李淵遷都,也有想避開他的勢力、重新建立自己和太子勢力的打算,但既然誰也沒提,那他便佯作不知。
畢竟這不是可以放到明面上說的事,不占大義,就不能擺出來成為理由。
李淵看著自家二郎堅定的目光,又低頭看了看嬴小政。
六歲孩童的眼神中,都有雄心壯志和滿滿的決心,最終,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也罷,遷都一事,就此廢止,不再提了。”
李元吉還想要說話,卻被太子李建成搖了搖頭制止。
而李世民此時看向自家的大郎,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隨后默契一笑,齊齊在心中松了口氣。
這場議事自此結(jié)束,嬴小政率先走出了書房的門。見著外邊的太陽,他心里就有些高興了。
果然,這里還是有對得起秦始皇的人!
最起碼他的阿耶就對得起祖宗,要是秦始皇嬴政還活著,也應(yīng)該會同意封他一個秦王,讓他繼續(xù)延續(xù)這個稱號的!
好在李世民并不知道自家大郎心里在想些什么。
此時他出來后,便牽著嬴小政一路回府,順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這個小崽子,你阿耶我都沒有發(fā)話保證呢,你倒是在父皇面前夸下海口,說五年就把突厥滅了。
你是要累死你阿耶嗎?”
這么長時間沒見,一見面就被阿耶抱起來又搓又捏,嬴小政奮力掙扎,使勁推開自家阿耶的手,十分嫌棄地皺眉捂鼻:
“臭臭臭!阿耶,你都多久沒洗澡了還來捏我!”
自家大郎越是嫌棄,李世民就越不停手,非要把自己的胡茬在嬴小政臉上扎一扎。
兒子越是高冷,他就越忍不住想去逗逗,就和逗只小老虎一樣,可愛!好玩!
嬴小政掙扎不過,又沒有阿耶力氣大,最后心累到放棄了,只得被阿耶揉搓一頓,才趕緊把他推開:
“打突厥的話,阿耶你用十年,政兒我用十年,我們兩個加起來就只用五年時間了嘛!
大鵝說了,這叫一加一大于二!”
這又是什么鬼道理?這只大鵝成天教壞他家大郎!
還是得趕緊給大郎找個老師啊!回頭就找!
李世民這次回來,是因為遷都一事被召入宮,之后很快就要回去繼續(xù)打仗的。
不過如今北方在下暴雨,兩方暫時也打不起來,李世民便決定在家小住一日。
不過,剛回家都沒來得及脫下盔甲,嬴小政就將他拉去書房,說是有樣重要的東西要讓他看。
什么東西搞得這么神神秘秘的?難道又是那個大鵝教的?
李世民正十分好奇,便見嬴小政拿出兩張地圖來,一張大一張小。此時,嬴小政指著那張小一些的說道:
“阿耶,你看,這是我昨日畫的,我們大唐的輿圖!”
前兩日畫圖時,為了更好地對比,嬴小政便把華夏的地圖畫了出來。
也不知道為什么,冥冥之中他甚至閉著眼都可以畫出來,仿佛他已經(jīng)看了千百次一般。
“阿耶,你看這里,最南邊這里……”
嬴小政正指著地圖要說話,然而李世民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把地圖拿起來上下看看,又放遠些左右看看,奇怪地道:
“政兒,你這畫的是什么啊?我們大唐的輿圖不是這樣的啊。
你怎么把好多不是我們大唐的地方都畫進去了?”
嬴小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