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更不自然了,連忙就將他腰帶弄好,扭開頭去,看著要起身離開。
他不干,索性拽住她,再次親過來。
先前全身都是傷,只顧著疼,現在傷慢慢好轉,不那么疼了,偶爾便開始有些綺思,其實早就按捺不住,想有些肌膚之親。
蘇見微還試圖離開,他越發來了興致,一手摟住她,含住她的唇,將舌擠進去吸|吮。
她顯得有些無措,呼吸凌亂。
個中滋味倒是一點沒變,他吻得享受且投入,覺得又回到了那新婚燕爾初嘗**之時,沉溺在其中無可自拔,恨不得將妻子的身體探索個遍。
直到入夜,蘇見微躺在床上,想起傍晚的親吻還是覺得心悸不已。
原來她并沒有完全的死心,她還是會心旌蕩漾,會歡喜愉悅,有種無法自制的感覺。
她開始想,如果陸紹寧一輩子也恢復不了記憶呢?
從前她想的是,待他傷好,不管有沒有想起來她都會告訴他他們已經說定了和離,然后讓他寫了和離書,她帶著小七離開。
但現在,無論是現實,還是她的心境都變了。
首先可以預料,他不會同意,他將她看作最信任親近的人,也看重小七,他不會讓她們走;如果她說他流連青樓,已有外室,他說不定會馬上承諾,“我再不去青樓,遣退外室,從此洗新革面”。那時她又將如何?
和離在什么時候都不是個好選擇,尤其對女子,她回蘇家必將受冷眼,所以她想的是回睦州外公家。
可回睦州就真的好嗎?一個和離的女人,又將遭受多少閑言碎語;外公外婆年事已高,待得他們駕鶴西去,她又將何去何從?
縱使她略有資財,可保自己和小七一世溫飽,卻也僅僅是溫飽,為免坐吃山空,她們一定要節衣縮食,吃穿用度上自然是比不上現在的。
其實對她來說一切都好,最重要的是小七,她的人生幾乎還沒開始,明明有身份,有父母,卻硬帶她走,做一個沒爹的孩子,將來她是做許氏女,還是蘇氏女呢?
所以,她要瞞下這事嗎?和離的事似乎只有她與陸紹寧知道,永興好似也從未和陸紹寧提過那外室的事,就當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埋在心里,繼續和他這樣相伴著過一生?
她一邊清楚地知道自己內心已傾向留下,一邊又替自己扼腕,覺得自己又在得過且過,為了一時的安穩,放下了尊嚴與傲骨,變得那樣沒出息。
忍不住長長嘆了一聲氣,翻身側睡。
陸紹寧卻似乎被她這一聲嘆息吵醒了,過來拉住她手,迷糊道:“睡不著嗎?我抱著你。”說完果真從身后將她抱住,然后睡去。
耳畔傳來綿長均勻的呼吸,她躺在他懷中,的確溫暖,安穩,覺得一切都那么好。
可是,內心卻更迷茫了。
隔天上午,蘇見微拿了籃子去地里摘金針菜,準備讓人連同其它蔬果一起帶去相國寺給婆婆,小七見了,也顛顛跑過去,一同摘金針菜。
金針菜有著黃色的、百合一樣的花朵,小七喜歡,摘得很開心。
“萱草生堂階,游子行天涯”,“砌有忘憂草,對之還斷腸”,蘇見微輕聲吟出兩句詩,朝小七道:“這萱草、忘憂草,都是金針菜的名字,人們說它吃了能忘記憂思,也說若孩子出門了,在家中種滿金針菜,能減輕娘親的思念,所以這金針菜是意指娘親的花。
小七聽了半天,最后拿出一朵花來:“那我把這朵花送給娘親。”
蘇見微見了一笑,接了那花:“謝謝小七,小七這就懂了,真聰明。”
“那有爹爹的花嗎?”小七問。
蘇見微想了半天,回道:“也許是椿樹?”
“那哪里有椿樹呢?”
一旁鶯歌回道:“椿樹要等春天呢,正好香椿芽也能吃,等來年春天,小七再來摘香椿芽。不過現在倒也可以先送一朵金針菜給爹爹,祝他早日痊愈。”
小七覺得鶯歌提醒得好,她又挑了一朵大的,往院子里跑去。
待她走遠,鶯歌小聲道:“夫人,今日派人去城里,要不要我也一同去,順便把那叫梁蓁的女人作個安排?”
蘇見微看向她,問:“怎么作個安排?”
鶯歌本就特地挑了在外面的機會和她說這事的,此時四下無人,她低聲道:“找個人牙子,將她賣了,或者嫁了,嫁遠一些,找不到人就是了。”
蘇見微又看她一眼,陷入沉思。
她知道這種事對高門大戶來說再正常不過,主母看不慣奴婢妾室,找個丈夫不在的機會,將人發賣,丈夫回來了找不見人,除了發頓脾氣,也不能如何,賣了就賣了。
“她是良家,輕易發賣不了。”蘇見微提醒。
鶯歌道:“就說大人不要她了,找個人尋一處人家,將她嫁過去就是了,就算永興他們知道,還敢去告夫人的狀不成?再說我看大人對夫人溫柔體貼,眼下是不知道這事,若是知道了,說不定比夫人下手還快,馬上讓永興去辦了。”
鶯歌這倒說的是真的,失憶后的陸紹寧簡直不再是他,若知曉外室的事,興許還真要將人打發。
鶯歌見她不說話,繼續道:“夫人還猶豫什么?這樣好的機會,何必留著那人讓自己心里膈應?”
蘇見微抬起頭來看向她,想了片刻,搖搖頭:“我心里是膈應,卻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早已沒有夫妻情分的夫妻身份。我知道按你說的會做得很好,就算他有一日想起來,事已成定局,也不能怎樣,只是那不是我,我不想做那樣的人,你明白嗎?”
“難道夫人等著她登堂入室?”鶯歌反問。
蘇見微回道:“你放心,不會有那一天的。”
因為在她登堂入室之前,她就已經和離了。
鶯歌卻不知她所想,只是問:“夫人已經有了其他對策?”
蘇見微笑了笑:“算是吧。”
鶯歌知道勸不動她,只是嘆息,又說道:“要是夫人不想臟了手,等大人好了,早點生個男孩也是一樣的。”
蘇見微沒回話,她在心里想:最好不要吧,真又有了孩子,又是男孩,就算和離他也不會讓她帶走的,而她又受不了骨肉分離之苦,也受不了將自己的孩子交給后娘,只會更加被束縛住。
她低頭看手中的花,忘憂草……如何才能不忘憂呢?
回房時,陸紹寧在給小七講故事。
講的是二郎神劈山救母,小七聽了一會兒,說道:“我想去外面玩了。”說著就要出門,正好遇到從外面進來的蘇見微,高興道:“娘,你給我講故事吧。”
陸紹寧看出來了,女兒不是想去外面玩,而是不想聽他講故事,卻不好直說,還委婉表示要去外面玩。
他無奈問:“怎么不讓爹爹講?娘才回來,讓她休息一會兒。”
小七又回來,有些不自然,小聲回道:“你和娘講的不一樣,我聽不懂。”
陸紹寧啞然失笑,只好說道:“那等會兒讓娘來講,我也聽,學會了再給你講。”
小七點點頭。
蘇見微將金針菜拿進來,走近了,一眼就看見陸紹寧面前放著本書,上面又有批注。
她立刻上前,果然,正是日前在管家手上尋來的一本《太平廣記》。
《太平廣記》不是什么少見的書,許多書坊都有刻印,但版本眾多,這一版為青蓮堂版,據說依據某本手抄稿刻印,與她之前所見的版本也有許多不同,她便收了來準備抄錄,誰知又被他拿去了。
她心中一急,連忙將書拿回來,翻了幾頁,發現他動作快得很,竟又批了小半本,不禁嗔怪道:“你怎么又在我書上亂寫,我就這一本,不許動的!”
陸紹寧反駁:“什么叫亂寫,明明是批注。你又沒說,我之前也……”
“那是我忍住沒說你,哪想到你又弄了一本。誰要你批注了,你要批注也去我抄的書上批注,這個原本是要保存好的。”蘇見微不悅道。
陸紹寧倒沒見她這樣生氣過,也沒這種被她劈頭指責的經歷,心下想,之前沒看出來,她脾氣也挺大。
半晌到她面前,訕訕道:“以后我不動就是了,我手上也有些孤本,要不然待回去了你去我書房找,看得上就拿,我賠你三本怎么樣?”
蘇見微回過頭來。
對任何讀書人來說,藏書都是珍品,特別是某些別處尋不到的絕版或是手稿,自家有,便是一種書香門第的榮光。
陸紹寧讀書多年,家中藏書必定不少,以前她和他不說話,也不想主動招惹,倒沒進過他書房,如今他這樣說,她還真動了心。
她回道:“不要你的藏本,我抄來就是了。”
“無妨,你若喜歡原版就拿去,我倒更喜歡你的筆跡,你拿走原版,給你的手抄本給我,我更歡喜。”
平白得好處,又得了夸贊,蘇見微不悅的心被他撫平了,臉上露出笑意。
陸紹寧見她笑了,低頭湊到她面前問:“不生氣了吧?”
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捏了捏她臉頰。
蘇見微一抬眼,看見女兒正一動不動眼也不眨看著兩人,連忙將他手撥開,輕咳了一聲。
小七鮮少見到兩人離得這樣近,所以十分新奇。
陸紹寧想起來女兒還在桌邊,便又坐過去,朝蘇見微道:“其實你這樣想,我好歹還是個進士,替皇上寫過祝詞,如今是四品官,以后升作丞相也有可能,有我作注,倒給這書抬了身價,百年之后說不定你這藏本還會因我的親筆批注而被追捧。”
蘇見微笑,想說他大言不慚,又想了想,他說的還真有些道理。
甚至不說百年之后,也不說他日后又做了大官,就說現在他的論點、他的言辭也確實有見地,若真有人去翻看,指不定還是沖著他的批注去。
她撇撇嘴,開口道:“那你也寫一本,身價更高。”
“等我老了,在家逗孫子時就寫。”他說。
蘇見放好了書,回頭道:“那我等著,看是不是有那一日。”
“當然有,到時候你也替我抄書。”
她回道:“那不是辱沒了咱們陸大相公嗎,陸大相公出書,什么國子監,弘文館,還有各大書院書坊,自當爭相印書,自有精工巧匠忙活,哪里需要我來抄。”
陸紹寧看向小七:“你娘損起來人來也是十分刻薄啊。”
小七不知聽明白了沒有,就在一旁咯咯笑起來。
蘇見微問她:“小七中午想吃金針菜么?給你做?”
小七卻搖搖頭,看著手上的花朵道:“不要?”
“為何不要?你不是喜歡看嗎?”蘇見微問。
小七回答:“我喜歡看,可是不喜歡吃啊,這個一看就不好吃。”
陸紹寧回到小七身邊,說道:“小七可真明白,這菜不好吃。”
蘇見微不高興了,朝他道:“沒你這樣的,她本就挑食,你還幫腔。”
“挑食怎么了,我的女兒,她想吃什么就讓她吃,若天天只吃山珍海味也吃得起。”陸紹寧抱了小七道。
小七在一旁道:“我不要吃山珍海味,只要喝綠豆湯,多加一點飴糖,貴嗎?”
陸紹寧道:“不貴,想吃多少吃多少,爹能讓你吃一輩子。”
小七笑著和他道:“爹爹,我給你戴花怎么樣?戴了花讓你快點好,因為它叫‘忘憂草’。”
“好,你戴。”陸紹寧說。
蘇見微轉眼看過去,就見陸紹寧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小七坐在他腿上,認真將手上那朵黃花往他發間固定。
這一幕,讓她十分動容,突然間覺得這好像正是自己夢想中的日子,她舍不得放開。
陸紹寧與小七午睡時,她到偏房去,叫來了永興。
永興進門,恭敬道:“夫人叫我?”
蘇見微坐在屋中,神色平靜,問他:“聽說咱們屋后巷子里,住了個大人認識的人,名叫梁蓁?”
永興很快低下頭,目光躲閃,有些心虛道:“是……是。”
“大人受傷后,沒向你問起過她?”
永興連忙搖頭:“沒有,大人早就不記得這茬了。”
“你也沒同大人提過?”她問。
永興立刻回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大人不問,小的怎么會提起,眼下不是大人好好養傷最為要緊么?”
永興是個機靈人,蘇見微也知道他是寬自己的心,陸紹寧專門將人養起來,自然不會覺得那姑娘不重要,他只是都忘了而已。
只是她沒必要去拆穿這些,而是平靜問:“據你所知,大人有在那邊放錢么?還是隔段時間給些日常開支?”
永興馬上作保證一般地認真回答:“沒放錢,外面的人如何能信得過?只是給月例而已。”
蘇見微也不探尋此中真假,問:“那這些日子大人傷了,是不是沒人給那邊送錢了?”
永興有些汗流浹背,其實這事他告訴了他娘,雖然交待他娘別說出去,但他覺得他娘一定說出去了,既然說出去,傳到夫人耳中也不意外。
只是夫人突然將他叫來,神色平靜問這么多,他不知道夫人目的,十分局促緊張,半晌才回:“那自然是沒人送吧,反正小的沒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