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面對蘇枕河說出那樣的話以后,對方反而有些凝重地與他單獨談了談。
這一聊,就從白日到了晚上。
無面這次沒喝,只有蘇枕河在喝。
“你不愛喝酒,因為殺手最重要的是理智,那會讓你拿劍的手變得不再穩當。”
坐在石桌邊的蘇枕河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但是下一秒,他突然拔劍,劍尖直指他心臟要害的同時,暗器也往他藏荷包還有平安扣的地方而去。
無面第一時間后撤,因他對蘇枕河無甚防備且雙方輕功都同樣卓絕的緣故,他沒法第一時間護到兩個部位。
而他……并未選擇保護要害。
劍橫于他脖頸之上,頓時,滿院靜謐。
落葉簌簌落下,而兩人對視,一人殘存酒意的朦朧,一人清醒著被揭開刻意逃避的事實。
蘇枕河收了劍,劍向外翻轉,幾下就將石桌上的酒杯挑起,一抬劍尖,酒杯便滑向他。
他就著這樣的姿勢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而酒杯如同粘在了那劍上一般,紋絲不動。
喝完以后,他才開口,語氣感嘆:“無面,你有弱點了。”
“我可以不帶那些——”
“你知道不止如此。”
無面不說話了。
蘇枕河坐回去,輕嘆一聲:“其實作為摯友,我覺得這對你而言是好事,你不是他們口中所謂天生冷血無情的殺手,只是從出生起就被教授如何殺人。但是,同樣也是摯友,我也知曉你的處境,有了弱點,對你而言是致命的危險。”
蘇枕河認真看向他,“越美麗的女人越危險,你其實該離她遠些的。”
“我做不到,我要帶她走。”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無面。”
他又長嘆一口氣。
“世人皆知我乃江州知州幼子,我娘又是虎門女將。我自小悠閑,既是高門,又屬江湖。但我一向不摻雜朝廷事,勤王起兵,我也只讓我爹按兵不動,但現在,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完成任務。”
蘇枕河放下酒杯,雖未直言,話語中的用意已然言明了。
他要幫他……刺殺皇帝。
無面眼眸微睜,搖了搖頭。
“我不是為你,而是我知曉如今這亂世,任何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娘說得對,改朝換代已是難免,何必令其茍延殘喘,拖亡百姓。”
蘇枕河又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到無面手中。
“連你都找到了命中所屬,我也不該逃避自己的責任,墨守成規,假裝置身事外,是我要謝你。”
“但是,無面,你是我的好友,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來,失去摯友的事,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酒杯相碰,晃動的酒液之中,蘇枕河回憶起某人的時候,一雙總是無憂無慮的含情眼,頭一次出現明顯的悲愴。
一杯酒喝完,他又是笑瞇瞇的,仿佛之前的情緒從未出現過。
他又一個人喝了很久,喝到醉,對著安靜傾聽的無面話嘮說了不知道幾百句話。
直到被貼身暗衛送回臥房,他都還在絮絮叨叨,一下子說這個,一下子說那個。
無面聽他說了很多,只有一句話,他記得格外清楚。
【你還記得你的師父[拾叁]么?】
他當然記得。
夜色愈濃。
快到連武藝高強的武者都沒法觀察到的影子從謝府掠過。
秀禾院寂靜無比,當值的丫鬟雖還是安靜站著,細看眼底卻沒有應有的光。
趁著夜色,無面又翻窗入了閨閣。
用于夜間照明的外間燭火霎時熄滅,窗戶緊閉后,就連淡淡月光也無法傾灑進來。
殺手同往常無數次一樣半蹲在她床邊看她睡顏,卻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心亂如麻。
他想起了蘇枕河對自己說的話。
“無面,你確定對方真的喜歡你嗎?是喜歡,還是只是想利用你離開那牢籠?”
“她是謝府二小姐,你是江湖殺手,你們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假使你們真的是兩情相悅,當中也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你殺了皇帝以后,其他人會如何追殺你,十追樓是不是會真的放了你?你的毒如何解決,你如何娶她?”
蘇枕河提出的問題都是一針見血的現實。
而無面……無法篤定回答他。
貴女是自己想要的寶物,所以他就是可以交換代價得到她。
得到了之后,他就沒有想過了。
玉惜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真的完成帶她走的愿望想要的代價是什么。
是她,完全的她,帶她走以后,玉惜就是他的了。
她是自己的,自己也是她的,即使拒絕也不可以。
至于未來,他從未想過。
原先的設想是,他會把她藏在自己的寶庫里,和其他的寶物一樣,會好好養她,除了離開以外的愿望他都可以滿足她。
可是,如果不是寶物,而是喜歡,要怎么辦?
那個名為【拾叁】的殺手,他的其中一個師傅,上一代的無面之一,在有了喜歡的女子之后決定同對方隱居。
然而他死了,妻子死了,孩子也同樣。
他躲過了十追樓的處決,卻在幾年以后被仇家找上。
無視任何人的哀求取其性命的頂級殺手,最后也成為了哀求仇家饒妻兒一命的人。
而且,他的妻子死在他前頭。
無面聽聞此消息時已是一月之后。
那時還未叛逃的另一個師父對他說:這就是殺手的命運。
欠下的殺債,到最后都要還。
無面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直到床上傳來動靜。
“是你嗎……?”
床上的玉惜醒了,不僅是因為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還是因為她的道具忘記關提示了,剛剛又閃了閃,顯現了兩個詞條。
正面詞條:【&…%¥#】【無垢】【至死不渝】
負面詞條:【*#¥1】【**】【代價】【逃避】
逃避?
玉惜一下子就看到了這個詞條。
或許是她太快讓他意識到什么是喜歡,也讓對方認識到了他們也許不會有未來。
玉惜往帷幔之外伸出手。
她的手被握住,熟悉的冰涼溫度讓她安全感頓生。
盡管那溫度幾乎和寒涼的夜色融為一體,但她卻覺得對方好似無處不在一般,無論發生什么到保護著她。
“陪我睡覺好不好?”
玉惜低聲撒嬌,但這次她得到的回答卻不是嗯,而是對方像在躲避什么一樣要松開她的手。
“無面。”
玉惜反手握緊了他的手,阻止他又像上一次拿走荷包一樣從自己身邊逃開。
無面的負面詞條是逃避?她就不準他逃避。
“如果你跑掉,我就再也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