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默臉上的希冀漸漸凝固,變的僵硬。
她明白了。
車內的人,她的同事們,在目睹了之前那毀天滅地的景象后——
哪怕炎魔已經縮小并表現出非攻擊性,也絕不敢踏入對方的攻擊范圍,更別說靠近了。
她深吸一口氣,通過通訊器直接聯系:
“醫療支援小組,我是赫默!賽雷婭主任急需轉移,請求立刻上前協助!”
通訊器里只有細微的電流雜音,明明能看到車內晃動的人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赫默沉默的放下通訊器,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恐懼,已經徹底扼殺了他們的勇氣。
赫默沒有放棄,抬起頭望向街道兩旁那些緊閉門窗的建筑,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死寂的黑暗呼喊:
“拜托了!有人嗎?!請幫幫忙!這里有人受重傷了!需要立刻送醫!求求你們!幫幫我們!”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帶著近乎哀求的急切。
“……”
回應她的,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仿佛整條街的人都瞬間消失了,沒有一扇門打開,沒有一扇窗戶后傳來回應。
只有寒風卷過廢墟的嗚咽,像是在嘲笑這悲哀的天真 。
伊芙利特看著周圍無動于衷的一切,緊緊抓著赫默的衣角。
赫默站在寒冷的夜風中,深沉的無力感幾乎要將她淹沒。
難道就只能這樣眼睜睜看著嗎?
“嘎吱——”
輕微的門軸轉動聲,從街角一棟半塌的民居里傳了出來。
赫默驚喜地轉頭望去,卻不由得愣住了。
從街角那棟半塌的民居里,走出來的并非想象中的壯年幫手,而是一位滿臉皺紋、身形佝僂的佩洛族老人。
他裹著一件寬大的袍子,步履蹣跚,每走一步都似乎要用盡全身力氣。
“您……”
赫默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老人卻輕輕擺了擺手制止了她,渾濁的眼睛平靜的看了看地上的賽雷婭,又掃了一眼不遠處沉默的熔巖巨魔:
“走吧小姑娘……你不是需要幫助嗎……”
赫默閉上了嘴,和老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抬起賽雷婭。
老人的力氣顯然不大,動作也有些搖晃,但他用盡全力支撐著,與赫默一起朝著越野車的方向挪去。
老大奇異地看著這一幕,他本以為不會有人伸出援手,甚至已經準備自己上前幫一把。
但這個老人的出現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在這時,一陣夜風吹過,掀起了老人寬大袍子的一角。
老大清晰地捕捉到了老人裸露的腳踝——以及那上面仿佛嵌入皮肉生長著的、散發著微弱不詳光澤的黑色結晶。
【精神聊天群】
【老四:哦豁,是礦石病啊。】
【老大:礦石病?那是什么?】
【老四:解釋起來有點復雜……你就理解成這個世界的一種絕癥吧,相當于可以傳染的癌癥。】
【得了這病的人被稱為‘感染者’,會被歧視和排斥。】
【看那老人的樣子估計是時日無多了,所以才不怕老大你吧,畢竟也沒什么可失去了。】
鏈接里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可以傳染的癌癥……
【老二:會傳染給我們嗎?老四!回答!】
【老四:呃……應該不會吧?這玩意是針對泰拉本地人的特殊機制。我們嚴格來說不是泰拉人,身體結構都不一樣,可能……沒事?】
【老二:可能?應該?既然你也不確定,那么記入行動準則:以后盡量避免與已知感染者近距離接觸,尤其是避免體液和傷口接觸!】
【在未明確風險前,將其視為潛在威脅!】
【老三:我同意。】
【老四:啊?不是……老三你怎么也……這病也沒那么可怕啦,很多感染者也能活很久的……】
【老二:老四!】
【老四:……啊?】
【老二:這不是游戲。】
【老四:………】
【老二:我們沒有存檔,沒有復活幣。一次錯誤的判斷就可能讓我們萬劫不復。】
【在這里,任何潛在的風險都必須以最謹慎的態度對待。明白嗎?】
【老四:……嗯。】
鏈接里的討論暫時告一段落,但對于這個世界危險的警惕,已經深深植入了每個人的心中。
現實里,赫默和老人已經艱難地將賽雷婭抬到了車邊。
車內的人終于打開了車門,手忙腳亂地幫忙將賽雷婭安置進去。
赫默扶著氣喘吁吁的老人,鄭重地向他道謝:
“謝謝您!真的非常感謝!”
老人只是擺了擺手,渾濁的目光再次掠過遠處的熔巖巨魔,顫巍巍地朝著來時的破屋走回去。
“那個!我是萊茵生命的赫默!如果您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
“不用了……”
老人打斷了赫默,回頭望來的眼睛宛如一片死水。
“你還是先擔心你的同事吧,礦石病可沒那么好受……”
正在為塞雷婭做護理的后勤人員身體一僵,伸出去的手微不可察的縮回幾分。
赫默臉色蒼白,她明明特意用紗布蓋住傷口了。
老人沒有在說話,身影消失在陰影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
看著眼前諷刺的一幕,老大心中莫名有些煩悶。
明明這個女人之前還救了他們……
老大轉過身,朝著與萊茵生命相反的方向,一步步離去。
伊芙利特低垂著頭,默默跟在后面,小小的身影在廢墟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孤寂。
“伊芙利特!快過來!”
赫默示意伊芙利特趕緊上車時,卻發現女孩停在了幾步之外,一動不動。
“伊芙利特?走啊!”赫默焦急地催促,看著一起停下來的老大,額角滲出汗珠
“快上車!塞雷婭現在很危險,我們必須立刻回去!”
伊芙利特依舊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衣角,聲音微弱而破碎。
“……我回不去了,赫默。”
赫默一愣,隨即語氣帶上了些許嚴厲:
“伊芙利特!我現在沒時間和你玩鬧了!塞雷婭需要立刻接受手術!快過來!”
“我已經回不去了!!!”
伊芙利特猛地抬起頭,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是我!是我引來了炎魔!他是大怪物!我是小怪物!所有人都怕他……我也好怕他……但是……但是……” 她哽咽著,幾乎說不下去
“大家看我的眼神……和看他的眼神是一樣的!我回不去了……哪里都回不去了!”
赫默的心如同被狠狠揪住,她立刻反駁:“你不是怪物!伊芙利特!你聽我說……”
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伊芙利特的手,強行帶她離開。
然而,就在她觸碰到伊芙利特,試圖將她往車那邊帶的瞬間——
“嗡——!”
那輛越野車竟然猛地啟動,毫不猶豫地向后倒退了十幾米,與她們拉開了距離!
“什么!?”赫默驚愕地看著突然遠離的車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伊芙利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她看著那輛仿佛躲避瘟疫般逃離的車子,最后一絲希望也徹底破碎。
猛地甩開赫默的手,伊芙利特哭著向后退去,跑回了之前站立的地方。
車子見狀,這才緩緩停了下來。
赫默看著這一幕,胸中的驚愕瞬間化為滔天怒火,她對著車輛方向嘶吼著質問:
“你們怎么敢?!”
一直沉默的通訊器里,終于傳來了壓抑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恐懼與排斥:
“赫默主任……你難道想帶著那個怪物一起回來嗎?!”
“她不是怪物!”赫默對著通訊器厲聲糾正。
“她是炎魔!”通訊器里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肯定,
“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巨大的炎魔沒有攻擊她!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它們是一類的!誰知道她會不會突然失控?誰知道她會不會把那個大的再引過來?!”
“我們不能冒這個險!為了萊茵生命,為了所有人!”
“我可以保證……” 赫默試圖辯解,但通訊器那頭傳來的,只有冰冷的忙音。
通訊被單方面切斷了。
赫默僵在原地,看著遠處拒不開門的車輛,又看了看孤零零站在廢墟中的伊芙利特,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憤幾乎將她吞噬。
冰冷的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埃,也吹涼了赫默的心。
赫默回過頭看著伊芙利特,那小小的身影仿佛隨時會被這片廢墟吞噬。
她又猛地轉頭看向車上奄奄一息的賽雷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她的神經。
一邊是視若己出、此刻卻因恐懼和偏見被孤立的孩子。
一邊是生死垂危、必須立刻得到救治的摯友與同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每一秒都伴隨著賽雷婭生命力的流逝和伊芙利特心中希望的崩塌。
赫默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彌漫開一股鐵銹般的血腥味。
她必須回去,塞雷婭已經變成感染者了,她必須跟著一起保證塞雷婭的安全。
深吸一口氣,赫默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轉向伊芙利特,用盡可能溫柔的聲音說道:
“伊芙利特……你在這里等著我好嗎?” 她指了指車子的方向
“等我……等我把賽雷婭送回去,立刻進行治療……我保證,我馬上就回來接你!很快!非常快!”
伊芙利特沒有抬頭,也沒有回應,只是維持著低頭的姿勢,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赫默的心猛地一沉,恐慌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
“伊芙利特?”
她再次呼喚,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
終于,伊芙利特極其緩慢地、幾乎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赫默的心如同被狠狠刺了一下,但她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深深地看了伊芙利特一眼,仿佛要將這個身影刻在心里。
“砰!”
車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
越野車幾乎沒有絲毫停留,立刻發動,調頭,迅速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伊芙利特靜靜看著他們遠離,隨后安靜的找了塊石板擦干坐下。
“……”
滴答……滴答……
伊芙利特將頭埋進膝蓋中,緊緊抱住自己。
……真奇怪呀。
明明沒有下雨,怎么會有雨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