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西郊,晏家村。
初冬。
幾間歪斜的土坯房散落在山腳下,其中最破敗的那戶,便是晏家。
晏驚棠是在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中醒來的。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糊著發黃草紙的屋頂,幾縷冷風從墻縫里鉆進來,吹得她打了個寒顫。
這不是她記憶中米其林三星餐廳的廚房,也不是她那個裝滿智能家電的單身公寓。
“棠兒,你醒了?”一個虛弱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晏驚棠轉頭,看見一位面色蠟黃的婦人正靠在破舊的木床邊上,眼窩深陷,一身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掛在身上,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這是原主的母親晏氏。
隨著晏氏的呼喚,一股不屬于晏驚棠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她是知名美食博主,在一次直播中意外觸電,再睜眼就成了這個生活在盛朝同名同姓的少女。
原主剛滿十六歲,父親晏明是晏家村少有的讀書人,可惜三年前進山采藥時失足墜崖,留下孤女寡母相依為命。
而今日,正是原主的未婚夫,鄰村秀才林文斌前來退婚的日子。
晏驚棠深吸一口氣,慢慢坐起身來。
“娘,我沒事。”晏驚棠輕聲回應,聲音有些沙啞。
晏氏抹了抹眼角,強撐著站起身:“娘去給你倒碗水,文斌他應該快到了。”
提到這個名字,晏氏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帶著苦澀。
晏驚棠環顧四周,屋子里除了一張破木床、一個掉漆的箱籠和一張歪腿桌子外,沒有別的家具了。
這就是她現在的家。
趁著晏氏出去倒水的功夫,晏驚棠快速檢查了一下這個家的存糧。
米缸底薄薄一層糙米,約莫只夠吃兩三天的。一個破舊的瓦罐里藏著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全家積蓄——四十三文銅錢。
除此之外,再沒有值錢的東西。
晏驚棠苦笑著搖搖頭,正要蓋回米缸,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幾個人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刻意提高的說話聲。
“晏家嫂子,文斌來看你們了!”一個尖細的嗓音在院外響起。
晏驚棠眼神一凜,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裙,鎮定地走向門口。
小院里,此刻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一位穿著半新青布長衫的年輕男子,約莫十七八歲。
面容白凈,頭戴方巾,一副書生打扮。
正是原主的未婚夫林文斌。
他身后跟著一個中年婦人,是村里的王媒婆。
另外還有一個穿著短打的粗壯漢子,應該是林家找來撐場面的。
晏氏端著一碗清水站在院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文斌來了,快……快進屋喝口水吧。”
林文斌站在原地沒動,目光在晏家破敗的院子里掃了一圈,眼神中滿是嫌棄。
他輕輕撣了撣長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這才淡淡開口:“晏家嬸子,不必麻煩了。今日小侄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王媒婆立刻接話:“晏家嫂子,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文斌秀才如今是縣尊大人眼前的紅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你們家驚棠嘛……不是我說,實在配不上文斌這樣的才俊。今日我們來,就是想把兩家的親事給退了。”
晏氏身子晃了晃,碗里的水灑了出來,聲音顫抖:“退婚?這婚事是當年林老爺子親自上門求的,說是感激我們當家當初資助他做生意的本錢,如今怎么說退就退?”
林文斌眉頭微皺,似乎不滿晏氏提起舊事,冷聲道:“此一時彼一時。晏叔去世已有三年,你們晏家如今什么樣子,想必自己也清楚。更何況……”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幾分,“我請高人卜過卦,驚棠妹子命格過硬,克父克夫,我林家世代單傳,實在不敢冒這個風險。”
“你!”晏氏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林文斌說不出話來,隨即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晏驚棠快步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晏氏,目光冷冷投向林文斌:“林秀才讀圣賢書,難道不知‘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道理?我父親在世時,你家逢年過節哪次不是大包小包往我家送?如今我爹不在了,你就來說什么命格克夫?”
林文斌被問得一怔,似乎沒料到一向溫順的晏驚棠會如此犀利反擊。
他臉色變了變,很快又恢復了倨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年定親時我年紀尚小,做不得數。今日退婚,并非我林文斌嫌貧愛富,實在是為家族前程考慮。”
王媒婆趕緊打圓場:“是啊是啊,強扭的瓜不甜。文斌秀才心善,還特意準備了一貫錢,算是給驚棠的補償。”說著,從袖中掏出一串用紅繩穿起的銅錢。
晏驚棠看都沒看那串銅錢,只盯著林文斌的眼睛:“既然如此,我們晏家也不強求。婚可以退,但請林秀才當著諸位鄉親的面說清楚,是你林家背信棄義,并不是我晏家無德。”
林文斌被晏驚棠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卻又強裝鎮定:“晏驚棠,你也不必嘴硬。你們晏家如今過的什么日子,全村人都知道。實話告訴你,我今日來退婚,還是看在往日情分上,否則……”
“否則怎樣?”晏驚棠質問。
林文斌忽然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展開后對著圍觀的幾個村民道:“這是三年前晏明叔向我父親借銀五兩的借據,約定三年歸還,如今期限已到,連本帶利共計八兩。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你胡說!”晏氏氣得渾身發抖,眼淚止不住地流,“當年明明是你林家欠我們錢,怎么反倒成了我們欠債?”
林文斌冷哼一聲:“白紙黑字,還有晏叔的畫押,豈容抵賴?今日我來,一是退婚,二是討債。如果你們還不上,就用這破房子抵債也罷!”
幾個圍觀的村民議論紛紛,有人搖頭嘆息,有人面露同情,也有人幸災樂禍。
晏驚棠接過那張“借據”,紙張嶄新,墨跡也不像留了三年的,上面的指模更是模糊不清。
這分明是林家早就準備好的圈套,不僅要退婚,還要趁機吞掉晏家最后的財產。
她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露聲色,仔細將借據折好,收入懷中。
林文斌一愣:“你做什么?”
晏驚棠平靜道:“債條我收下了。既然是晏家欠的債,我們自然會還。不過林秀才今日所作所為,也請記住一句話: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林文斌被晏驚棠的氣勢震懾住,一時語塞。
王媒婆見狀,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秀才公,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