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佗的住處安排在聚義廳后一處僻靜的小院,原是王倫夏日避暑所用,如今滿屋藥香,倒成了梁山最緊要的所在。
趙宸推開院門時,華佗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搗藥,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主公來了。”
“先生,天王情形究竟如何?”趙宸開門見山。
華佗放下藥杵,指了指屋內:“毒已拔凈,熱也退了,只是氣血兩虧,神思倦怠,眼下又睡了。半個時辰前醒過一次,認得人,問了戰事,聽聞大勝,精神稍振,但說了不到十句話,便又乏力昏沉。”
“可說了什么要緊的?”
“問了林教頭、吳軍師安好,問了眾兄弟折損,也問了……”華佗頓了頓,“宋公明何在。”
趙宸眼神微凝:“先生如何答?”
“照實說宋公明正在后寨撫慰傷員。天王聽了,點了點頭,沒再多言,便睡了。”華佗聲音壓低,“主公,有句話老夫不知當講不當講。”
“先生請直言。”
“天王中毒雖深,但他筋骨強健,底子厚實。此番毒祛之后,本不該如此虛弱。”華佗抬起眼,目光平靜卻銳利,“他是心氣有些散了。”
趙宸默然。晁蓋的心氣,或許就散在那支不知從何而來的冷箭上,散在昏迷前看到的山寨內部可能的傾軋暗影里,也散在醒來后發覺,即便沒有他,梁山也能運轉、甚至能大勝的現實中。
“依先生看,天王還需多久才能理事?”
“若想恢復如初,少說一月。但若只是起身說話,主持大局……”華佗捻須,“三五日內,或可勉強。只是切不可再勞神動怒,否則恐傷根本。”
三五日。趙宸在心中計算。系統升級期限最長還有七日,若晁蓋在三五日內重新坐回聚義廳,許多事情就會不一樣。至少,宋江的手伸得不會像現在這般順當。
“有勞先生費心調理。”趙宸拱手,“天王何時能清醒議事,還望先生把握分寸。”
華佗聽懂了言下之意,微微頷首:“老夫省得。”
離開小院,趙宸并未回北麓,而是轉向聚義廳旁的偏廳。廳內燈火通明,吳用正與幾個頭目核算此戰繳獲,見趙宸進來,停下話頭。
“趙祭酒來得正好。”吳用示意他坐下,“正與幾位頭領商議,黃安這首級,該如何‘送’回濟州府。”
地上擺著個木匣,里面是黃安那顆經過簡單處理的首級,面目猙獰。廳內幾個頭目神色各異,有快意,也有隱憂。
“依軍師之見?”趙宸問。
“兩種法子。”吳用伸出一根手指,“其一,尋個膽大的弟兄,夜入濟州,將此匣懸于府衙旗桿之上,再留書一封,揚我梁山威名。其二,將首級與俘獲的官軍盔甲旗幟,一并遣人送至府衙門前,光明正大,更為震懾。”
“自然是第二種痛快!”一個滿臉虬髯的頭目嚷道,“讓那些狗官看看,惹我梁山是什么下場!”
吳用不置可否,看向趙宸:“趙祭酒以為如何?”
趙宸看著木匣中那張凝固著驚恐的臉,緩緩道:“學生以為,第二種雖更解氣,但恐逼得官府狗急跳墻,傾盡全力再來報復。第一種,懸首留書,震懾不減,卻更添幾分……莫測。讓官府猜不透我們下一步要做什么,讓他們自己先亂起來,對我梁山更有利。”
吳用眼中掠過一絲贊許,隨即又斂去,搖扇道:“祭酒思慮周詳。只是這‘莫測’二字,需做得巧妙。留書內容,至關重要。”
“便寫八個字。”趙宸道,“‘替天行道,梁山大旗’。不署姓名,不論恩怨。”
廳內安靜了一瞬。吳用喃喃重復:“替天行道……替天行道……好!好一個‘替天行道’!此四字,可抵千軍!”
他顯然明白了這四字的分量。這不僅是威嚇,更是豎起了一面道義的旗幟,將梁山從單純的“賊寇”,拔高到了某種模糊的、具有正當性的位置。無論對江湖人,還是對底層百姓,這面旗幟都有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便依趙祭酒所言!”吳用拍板,隨即吩咐下去,“選精細膽大的弟兄,今夜便去辦此事。黃安首級懸于府衙旗桿,留書置于府尹案頭。記住,手腳干凈,莫要暴露行跡。”
頭目領命而去。廳內只剩下吳用與趙宸兩人。
吳用沉默片刻,忽然道:“趙祭酒,今日灘頭之戰,你手下那些兄弟,很是不凡。”
“軍師過獎。皆是樊、李二位教頭操練有方,兄弟們肯用命罷了。”
“肯用命,便是主將的本事。”吳用看著他,目光深邃,“聽聞祭酒手下有位張清兄弟,擅制器械,今日灘頭所用火油,似乎也與尋常不同?”
“略作改良,僥幸奏效。”趙宸答得滴水不漏。
吳用笑了笑,不再追問,轉而道:“宋公明今日在后寨,撫慰傷員,發放酒肉,頗得人心。天王醒來問起他,也是關心。”他頓了頓,像是隨口一提,“宋公明曾與我說,他始終覺得,我等嘯聚山林,終非長久。若能尋得機會,受朝廷招安,博個封妻蔭子,方不負眾兄弟一身本事。”
來了。宋江的“招安論”,已經開始向吳用滲透。
趙宸面色不變:“宋公明心懷忠義,人所共知。只是……學生聽聞,那高俅、蔡京之流把持朝政,忠良遭害。招安之后,是封妻蔭子,還是淪為權奸鷹犬,任人宰割,怕是難說。”
吳用搖扇的手頓了頓。趙宸這話,戳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顧慮——他吳用自詡有經天緯地之才,所求不過一展抱負,若招安后反受掣肘,甚至鳥盡弓藏,那還不如在這水泊逍遙。
“祭酒所言……不無道理。”吳用緩緩道,“此事關乎全山兄弟前程,須從長計議,待天王康健后,再行商討不遲。”
這便是暫時擱置了。趙宸知道,吳用動搖了,但還未倒向任何一邊。他只是個謹慎的棋手,在觀察,在權衡。
離開偏廳,夜色已深。趙宸走在回北麓的山道上,夜風吹過樹林,發出嗚嗚聲響。他再次嘗試感應系統,那片虛無的黑暗依舊,但邊緣似乎有了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松動感。
像是冰封的湖面,底下開始有了細小的水流。
第九天了。
忽然,前方道旁閃出一個人影。趙宸警覺停步,手按向腰間短刃。
“趙……趙祭酒?”那人影聲音有些顫抖,提著盞氣死風燈,燈光照亮一張年輕卻惶恐的臉——是山寨里一個負責采買雜物的小頭目,姓朱,尋常沒什么存在感。
“朱頭領?何事深夜在此?”趙宸松開刀柄。
朱頭領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急急道:“祭酒,小的……小的有要緊事稟報!今日午后,宋公明身邊的李逵頭領,私下尋到小的,塞給小的十兩銀子,讓小的平日多留意寨中弟兄們私下議論些什么,尤其……尤其是對晁天王傷勢,對幾位頭領,還有對祭酒您……有什么說道,都要記下,尋機報與他知。”
趙宸眼神一冷。宋江開始布置眼線了,而且手段如此直接粗陋,顯然是李逵的風格。這既是試探,也是撒網。
“你收了?”
“小的……小的當時不敢不收啊!”朱頭領差點哭出來,“那李逵頭領兇神惡煞的……可小的心里怕得很,思來想去,覺得這事不能瞞,尤其不能瞞祭酒您……”
“你做得對。”趙宸語氣放緩,“銀子你且收著,他若再問,便挑些無關緊要的說。記住,保命要緊,莫要逞強。”
“謝祭酒!謝祭酒!”朱頭領連連作揖,如蒙大赦,匆匆消失在黑暗里。
趙宸站在原地,夜風更冷了。宋江的動作比他預想的更快,也更不加掩飾。或許是大勝之后,宋江感到了某種緊迫——晁蓋將醒,趙宸立下大功,他必須更快地打下自己的根基。
回到北麓營地,大部分兄弟已歇下,只有哨位上的漢子警惕地望來。陳平從陰影中走出,顯然已等候多時。
“主公,有兩事。其一,阮小二兄弟暗中遞來消息,說阮小七與童威、童猛、張順幾位新來的水軍頭領,今日被宋江請去吃酒,席間宋江說了不少‘梁山兄弟一體’、‘將來必有正道’的話,頗有拉攏之意。”
“阮小七他們反應如何?”
“阮小七吃酒吃得高興,說了些醉話,但未置可否。童氏兄弟與張順,倒是聽得認真。”陳平道,“其二,我們在主寨的人留意到,吳用軍師今夜獨自在偏廳待到很晚,其間宋江,曾去尋他兩人閉門談了片刻。”
趙宸點頭,將朱頭領之事也說了。陳平聽罷,沉吟道:“宋江這是雙管齊下,一邊籠絡中下層頭目與新人,一邊加深與吳用的聯系。他所謀甚大。”
“無妨。”趙宸望向主寨方向,那里燈火稀疏,只有晁蓋養病的小院還亮著微光,“他謀得越大,將來摔得越重。眼下我們只需做兩件事:第一,盯緊他,但不必打草驚蛇;第二,等。”
“等?”
“等天王真正醒來主持大局,也等……”趙宸按住額頭,那里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無法忽視的悸動,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意識的深海之下奮力上浮,“……等我們的‘機緣’歸來。”
陳平似有所悟,不再多問,悄然退下。
趙宸走進自己的木棚,和衣躺下。黑暗中,那種悸動感越來越清晰,不再是松動,而是某種蓄勢待發的“涌動”。
他閉上眼睛,不再試圖抗拒或探尋,只是靜靜感受。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意識即將沉入睡眠的模糊邊緣時——
“叮——”
一聲極其清脆、宛如玉磬輕鳴的聲響,直接在他意識最深處蕩開。
緊接著,那片沉寂了九日的虛無黑暗,驟然被無盡流淌的淡金色光芒充滿。無數更加復雜、更加古老的篆文如星河般涌現、旋轉、重組。
一個嶄新的、比之前更加恢弘龐大的光幕,在他“眼前”緩緩展開。
系統的第一行提示,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莊嚴感浮現:
【系統升級完成】
【當前版本:1.1 ‘建制之基’】
【新功能模塊解鎖:‘勢力管理面板’、‘資源統籌模塊’】
【檢測到宿主已擁有固定據點(梁山北麓營地)及初步武裝,符合功能開啟條件】
【召喚規則更新:此后進行英魂召喚,除消耗天命值外,需額外消耗‘氣運’(與勢力規模、民心所向、領土大小相關)】
【新手保護期結束,后續召喚將引入更復雜的適配機制與潛在風險,請宿主謹慎行事】
【本次升級獎勵:天命值 200,權術點 50,‘初級資源整合’機會×1】
趙宸猛地坐起,在黑暗中睜大眼睛。
系統,回來了。
而且,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