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算可以安靜地睡上一覺。
這一覺,她做了一個回到過去的夢,夢里頭荒涼而無處可依。
醒來時,一看時間,竟然才過去一個多小時。
靠在椅背上,腦海里都是夢里頭那個孩子模樣的自己,在那片荒野上,散著頭發(fā),步履蹣跚。
動車越往溫州開,山洞就越多了起來,亮沒幾分鐘,就瞬間黑下去,窗外的景物有海、有山、有湖、有城市……有海的地方,有漁民,捕魚抓蟹;有山的地方,有農民,種地種菜;城市里則多了很多牛馬,筆挺的西裝,看著體面的生活……
就這樣胡思亂想間,到了溫州。
下車后,連人帶箱子打車到了醫(yī)院。
已經是晚上了,醫(yī)院也不復白日的躁動,門口只有一個保安,看到拉著行李箱的她,拿著掃描的物件在她的箱子上掃了一下就讓她過去了。
抬頭看眼前醫(yī)院的建筑,高大的樓房在黑夜里亮著燈,清清冷冷的。
姜遇尋到了住院部陳愛男的病房。
陳愛男正在與鄰床說著什么,見到姜遇的第一眼,竟然是愣了,臉上露出遲疑的笑,然后才說了一句,“你回來啦?”
姜遇臉上的表情很淡,點了點頭,走到窗邊,把行李往窗邊上一推,起身就往病房外走,穿過走廊,去到護士臺。
一聽說16床陳愛男的親屬,護士站里的三個護士馬上就圍了上來。
陳愛男的賬戶上已經欠了兩千多了,因為送來的時候人是昏迷著的,有些檢查必須要做,結果一同來的人只往賬戶交了兩千元錢,后面就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陳愛男不會操作手機,警惕性還挺高的,拒絕別人幫忙操作手機,于是剩下的檢查就都卡在了那里。
了解完情況,姜遇回到病房,用方言問陳愛男,“你卡里有錢嗎?”
陳愛男用方言回道,“有的有的。”
“手機給我,銀行卡和社保也給我,密碼多少?你輸一下給我。”姜遇遞過去自己的手機。
然后拿著陳愛男的手機和卡,對陳愛男說道,“我去繳費,你要過來看嗎?”
陳愛男揮揮手,用方言說道,“不用,不用。”
拿著陳愛男的手機,去交了錢,再回來的時候,在門口,聽到陳愛男操著不熟練的普通話和鄰床說,“我女兒,我女兒,特意因為我回來的。”
語氣里卻有著姜遇不熟悉的開心和自豪。
姜遇站在門口愣了兩秒,然后若無其事地走進病房,來到窗戶這頭,把手機和銀行卡遞給陳愛男,“社保卡先放我這,我把你銀行卡的錢轉了一萬到醫(yī)院的賬戶,有剩的話,出院到時候會自動原路返回的。”
陳愛男“哦”了一聲,收回手機和卡。
姜遇沒進來之前,病房里幾人聊得似乎還不錯,在她進來以后,反而安靜下來了。
姜遇身材高大,有近一米七的個子,但面容肖父,冷漠的臉,加上挺直的背,對鄰床的人眼睛連打招呼的笑意都沒有,不自覺地讓大家對她敬而遠之。
她來到床沿,把陪護椅給放了下來,又打開自己的箱子,拿出了一床薄毯子,然后坐在上頭,背靠著窗戶,然后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一張餅,開始吃。
餅看起來并不好吃,干巴巴的,只有面沒有任何陷料,姜遇面無表情,光是一光餅,一口一口,不緊不慢地吃著。
“你沒吃飯?”陳愛男問道。
姜遇輕輕地點頭,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也不回話,吃完了餅,連牙都沒刷,躺下就睡了。
其實本來也沒那么困,盡管已經趕了一天的路了,但大腦里其實很活躍,只是她不想和陳愛男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話才好,每次見到陳愛男的時候,心里都會有很多的情緒,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難過還是憤怒。
她閉著眼,躺在陪護椅上,往事紛紛襲來。
然而,她依然躺著不動,這些年的日子,把她磨得特別粗糙,能過不能過,都可以過得下去,慢慢的竟也是睡著了。
交上了錢,第二天總算可以開始了很多的檢查,什么核磁共振,增強CT,B超,心電圖,又來了新一輪的抽血。
除了驗血的結果,大部分都是當場出的結果。
下午的時候,醫(yī)生把姜遇叫進了辦公室。
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她的臉是一貫的冷漠,她往走廊的盡頭站了一會兒,兩只手掌互相撐著,呼吸性堿中毒,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犯過了,自從離開家后。
好在怎么處理的記憶還在,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將兩只手掌互相貼著使勁地撐開,大腦開始放空,面無表情地看著走廊里的人來人往。
鄰床上午已經出院了,新人還沒有住進去。
等到姜遇回到病房時,陳愛男問自己什么時候出院。
姜遇在想,要如何與陳愛男說才好,是說實話,還是假話,又或是半真半假的話。
她們沒有慣有的溫情,只有慣有的疏遠。
這么多年以來,姜遇和陳愛男說起來是母女,但關系特別隔離。
從初中開始,姜遇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做決定,決定自己下,行動也是自己去執(zhí)行,最多就是將結果告知陳愛男。
她們之間是互相獨立著。
最后,姜遇還是決定和陳愛男說了實話。
“腦子里長了一個東西,現(xiàn)在不確定是什么。”她垂著眼,臉上是慣有的漠然。
陳愛男愣住了,有那么一會兒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別看姜遇臉上漠然,其實心里翻江倒海,只是母女間的慣常表現(xiàn),就是以冷漠來掩飾真實的情緒,她放低聲音道,“去上海看看吧,我來約號。”
陳愛男似乎接受得很快,只一會兒的怔愣,然后就答道,“就是麻煩你了,要帶著我到處跑,你工作可怎么辦?”
姜遇猶豫了一下,但并沒有說話。
一邊約號一邊辦理出院,先要回家一趟,重新收拾一下行李,醫(yī)院離家不算很遠,坐車也就一個來小時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