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官道上最后一段顛簸的土路,終于踏上了荊州境內相對平整的驛道。車廂隨著節奏輕輕搖晃,仿佛要將連日的血腥與驚悸都抖落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車廂內,林墨背靠著軟墊,臉色依舊帶著失血后的蒼白,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隱密的劇痛。崤山血戰留下的不僅是左慈先生魂滅的悲愴,更有這具幾乎被徹底摧毀的軀殼。經脈寸斷,真氣渙散,往日那充盈著“密鑰”之力的丹田氣海,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廢墟。他如今的狀態,比一個未曾習武的普通人還要不如,若非荀勖醫術精湛,沿途又以珍稀藥材吊命,他恐怕早已殞命在半途。
他微微撩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荊北的初春,與中原的肅殺截然不同,濕潤的空氣里帶著泥土和草木萌發的清新氣息,遠山含黛,近水如煙,一派寧靜祥和。然而,這片寧靜之下,林墨卻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這里,不再是曹操勢力能夠直接掌控的司隸,也不是守山人世代守護的崤山秘境。
“林兄,感覺如何?”坐在他對面的荀勖放下手中正在翻閱的一卷帛書,關切地問道。這位荀文若的族侄,年紀雖輕,但舉止從容,博聞強記,一路行來,不僅是隨行醫師,更成了隊伍中不可或缺的智囊。
“死不了,但也活不利索。”林墨自嘲地笑了笑,聲音有些沙啞,“多虧了荀先生妙手。”
“分內之事。”荀勖謙和地擺擺手,隨即神色轉為凝重,“林兄,既已入荊州,有些話,不得不言。”
一旁抱臂假寐的木風立刻睜開了眼睛,眼神銳利如初。正在小心擦拭“斬孽”古劍的山鼠也停下了動作,看了過來。
“荊州牧劉表,坐擁八郡,帶甲十萬,看似強盛,實則……”荀勖略一沉吟,選擇了更精準的措辭,“實則暮氣已深。其志在于保境安民,無意北上爭雄,故而對北方,尤其是與我曹司空相關之人事物,戒備之心極重。”
他目光掃過車內三人,繼續低聲道:“林兄,你身份特殊。‘黃天谷’傳人之名,在有心人耳中,與‘太平道’余孽無異,足以引來官府圍剿。更何況,你體內所懷之物……”他沒有明說“核心密鑰”,但眾人都懂,“乃是足以傾覆天下的根源。若讓劉景升或其麾下如蔡瑁、蒯越等人知曉一二,只怕我們未見著水鏡先生,便已成了階下之囚,甚至……”
他甚至沒有說出“身首異處”四個字,但車內的氣氛已然繃緊。
木風冷哼一聲,手不自覺按上了腰間的短刀刀柄:“誰敢動先生,先問過我手中刀。”
山鼠則苦著臉,甕聲甕氣地道:“這外面的人,心思咋比山里的藤蔓還繞呢?還是山里好,痛快!”
荀勖看向林墨,語氣誠摯而嚴肅:“故而,我等此行,目標唯有隆中,求的是‘賢’,避的是‘官’。一切需暗中進行,盡量不引起荊州官府的注意。水鏡先生司馬徽名滿天下,門生故舊遍布荊襄,拜訪他本身或許無妨,但難保不會落入某些人的眼中。我們必須速戰速決,取得線索后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
林墨默默點頭,荀勖的分析與他心中的隱憂不謀而合。他感受著體內空蕩蕩的痛楚,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縈繞心頭。以往,無論面對何種強敵,他至少有一搏之力。可現在,他連自保都成問題,成了整個隊伍的拖累。前往隆中的路,看似平靜,卻可能步步殺機。
“荀先生所言極是。”林墨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我等身負重任,關乎的已非一人之生死,而是天下存續。在找到昆侖,解決星骸之患前,絕不能倒在這里。一切……就依先生之策,隱秘行事。”
他望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田野村舍,目光仿佛要穿透這荊襄的平靜表象,看到那潛伏在暗處的星骸陰影,以及那位持有“墮落密鑰”、如同夢魘般的黑袍人。
馬車繼續向西,朝著隆中的方向駛去,載著一車傷痕累累的乘客,駛入了一片看似安寧,實則暗流涌動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