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爾高原的風,帶著亙古不化的冰雪氣息,凜冽如刀,卻又無比純凈。循著牧羊人含糊的指引與星路愈發強烈的牽引,林墨四人沿著奔騰的葉爾羌河支流,向著河谷深處、雪山環抱的“賽圖拉”圣地前行。
沿途景色壯麗而孤寂。湛藍如洗的天空下,是連綿不絕、閃耀著圣潔銀光的雪峰。河谷中散布著零星的、用石塊和夯土壘砌的古老碉樓,有些已半塌,沉默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偶爾可見身著厚重毪衫、膚色黝紅的牧民,趕著牦牛群緩慢移動,他們投來的目光充滿審視與距離感,對這幾個外來者顯然并不歡迎。
越靠近雪山腳下,空氣越發稀薄寒冷,但那種彌漫在西域各地的隱晦污染感,在這里似乎被某種更加古老、更加渾厚的力量壓制了下去,變得極其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直接來自大地與蒼穹的威壓與神圣感。
“這里的地脈……古老而活躍,與昆侖主體相連,似乎天然排斥著外來的‘污穢’。”荀勖感受著周圍環境,若有所思,“難怪那些星骸污染在此地表現不明顯。但牧羊人所說的‘金屬摩擦’和‘低語’……恐怕另有蹊蹺。”
林墨默默點頭。他懷中的星辰羅盤在此地異常活躍,指針不再搖擺,而是堅定地指向河谷盡頭,那座最為雄偉、仿佛連接著天地的雪峰之下。而摩訶衍所贈的貝葉經殘片,也隱隱散發著溫潤的暖意,讓他心神格外清明。
終于,在穿過一片由經幡和瑪尼堆構成的區域后,一片相對開闊的冰磧谷地出現在眼前。谷地盡頭,倚靠著垂直冰壁,赫然矗立著一座完全由某種暗色金屬與巨大巖石混合構筑的、形制極其古老的階梯狀建筑!它不像寺廟,也不像宮殿,更像是一座……祭壇,或者觀測臺?建筑表面布滿風霜侵蝕的痕跡和無法辨認的奇異紋路,在雪光映照下,散發著幽幽的冷硬光澤。
這就是“賽圖拉”?傳說中的圣地,竟是如此一座非金非石、充滿金屬質感的詭異建筑?
而在建筑前方的一片平地上,幾頂黑色的牦牛毛帳篷圍著一堆終日不熄的桑煙(煨桑產生的煙)。一個身著五彩條紋“苯教”法衣、頭戴猙獰面具狀法冠、身形干瘦如竹竿的老者,正盤坐在一塊光滑的巨石上,面對金屬建筑,一動不動,仿佛已與這片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他便是牧羊人口中的“苯辛”——大祭司。
林墨四人走近,那苯辛似乎毫無所覺,依舊如同石雕。直到他們在十丈外站定,那面具下的眼睛才緩緩睜開。那是一雙與摩訶衍截然不同的眼睛,渾濁、銳利,如同鷹隼,充滿了歲月的滄桑與一種近乎野性的智慧。
“漢人……還有……星辰的眷顧者。”苯辛的聲音嘶啞難聽,如同兩塊粗糙的石頭摩擦,說的卻是發音古怪、但依稀可辨的漢語,“你們不該來這里。賽圖拉不歡迎帶著‘外面’塵埃的客人,尤其是……被‘天外之惡’標記的人。”
他竟一眼看出了林墨身上星骸污染的痕跡(雖已凈化大半,但本源氣息難以徹底掩蓋),也感應到了星辰密鑰的特殊。
“尊貴的苯辛,”荀勖上前一步,依照吐蕃禮儀微微躬身,恭敬道,“我等自東土而來,確身負重任,需尋訪昆侖之門,以應對您所說的‘天外之惡’。得南天竺摩訶衍大師指點,特來拜會,懇請賜教。”
聽到“摩訶衍”的名字,苯辛那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但很快恢復古井無波:“爛陀寺的游方僧……他也插手了么。可惜,他不知,昆侖之門并非固定所在,亦非凡人可輕易覬覦。賽圖拉所守護的,也非門徑,而是……鑰匙的‘印記’,以及,一道古老的‘傷痕’。”
鑰匙的印記?古老的傷痕?
林墨心中一動,上前道:“敢問苯辛,何為鑰匙印記?那傷痕又是指?”
苯辛緩緩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那座沉默的金屬建筑:“‘賽圖拉’,在古象雄語中,意為‘天之階梯的基石’。你們眼前之物,并非我等所建,乃是從更古老的時代遺存下來。它記錄著星辰的軌跡,也銘刻著當初封印‘天外之惡’時,守護者們留下的‘密鑰’共鳴印記。唯有身懷真正密鑰者,方能引動印記,顯現通往昆侖之門的‘星路圖’。”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至于‘傷痕’……就在這基石之下。當年大戰,雖有封印,但一絲最精純的‘惡念’穿透屏障,侵蝕了此地的地脈核心,形成了一道無法愈合的‘寂滅傷痕’。它雖被歷代苯辛以血祭與山神之力勉強壓制,但近年來越發不穩……那金屬摩擦與低語,便是傷痕躁動、其力量試圖滲透而出的征兆。”
原來如此!星路圖的關鍵在此!而此地的異動,根源竟是一道被封印的、活躍的星骸“傷痕”!
“如何才能引動印記,獲取星路圖?又該如何處理那道‘傷痕’?”林墨急問。這或許是抵達昆侖前最后、也最關鍵的一步。
苯辛沉默良久,面具下的目光在林墨身上反復審視,仿佛在權衡利弊,最終緩緩道:“引動印記,需以你的‘星鑰’之力,灌注于基石頂端的‘星瞳’之中,同時心中需存最純粹的守護之念,無一絲貪婪與畏懼。至于‘傷痕’……”
他嘆了口氣,帶著深深的疲憊與無奈:“非人力可愈合。歷代苯辛傾盡心力,也只能延緩其擴散。或許……唯有當真正的昆侖之門開啟,借助那門戶后的本源之力,方能將其徹底凈化或封印。但若在引動印記時,‘傷痕’受到刺激而爆發……”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風險巨大,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災難。
林墨看向那座冰冷的金屬建筑,又感受著腳下大地深處那隱晦卻令人心悸的“傷痕”脈動。星路圖近在咫尺,但腳下卻踩著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
荀勖、木風、山鼠也都面色凝重,看向林墨,等待他的決定。
“沒有退路了。”林墨深吸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氣,目光變得堅定,“星骸之禍迫在眉睫,昆侖之門必須找到。這道‘傷痕’亦是隱患,遲早要面對。不如就此解決。”
他轉向苯辛,鄭重行禮:“請苯辛準許我嘗試引動印記。至于‘傷痕’,若其異動,我等必全力應對。”
苯辛深深看了林墨一眼,緩緩點頭:“既然你意已決……記住,心念至純,方得始終。我會在一旁,以山神祭祀之力,盡量穩住‘傷痕’。但能否成功,終究看你自己,看你所持之‘鑰’,是否真是古老預言中的那一把。”
他起身,走向桑煙堆,開始以一種古老而詭異的步調起舞,口中吟唱著音調奇崛、充滿原始力量的祭祀禱文。隨著他的舞蹈和吟唱,周圍雪山似乎隱隱共鳴,一股蒼茫厚重的力量自大地升起,緩緩滲入地下,壓制向那道“傷痕”。
林墨不再猶豫,縱身一躍,落在金屬建筑那陡峭的階梯上,快速向上攀登。建筑并不十分高大,但階梯濕滑冰冷,布滿歲月痕跡。很快,他抵達了頂端——一個約莫丈許見方的平臺。平臺中央,鑲嵌著一塊晶瑩剔透、內部仿佛有星云流轉的深藍色水晶,這便是苯辛所說的“星瞳”。
林墨在星瞳前盤膝坐下,屏息凝神。他先以摩訶衍所贈貝葉經殘片的力量寧定心神,驅散所有雜念。然后,他將雙手輕輕按在冰涼的深藍色水晶上,閉上雙眼,全力運轉體內那團已與星圖、地脈多次共鳴的星云漩渦。
純凈的白金星輝,帶著他堅定的守護意志與對宇宙星辰的理解,緩緩注入“星瞳”之中。
起初,毫無反應。星瞳如同最深邃的夜空,吞噬著一切光芒。
林墨不急不躁,持續輸出,并將腦海中關于左慈、守山人、白龍堆星靈、于闐地脈……所有犧牲與守護的記憶,化作最純粹的情感力量,一同灌注。
時間仿佛靜止。
突然!
星瞳內部那靜止的星云開始緩緩旋轉!越來越快!深藍色的水晶爆發出璀璨無比的光芒!光芒并非四散,而是向上投射,在平臺上方數丈的空中,交織、凝聚成一幅巨大而復雜、由無數光點與線條構成的立體星圖!
星路圖!真正的、指引昆侖之門具體方位的星路圖!
圖中,一條清晰的光路自賽圖拉發出,蜿蜒指向西南方向的昆侖山深處某個極其隱秘的坐標!那坐標與林墨之前感應的節點完全吻合,但更加精確!
成功了!
然而,就在星路圖成型的瞬間,異變陡生!
整個賽圖拉谷地劇烈震動!仿佛被激怒一般,腳下大地深處,那道被苯辛暫時壓制的“寂滅傷痕”猛然爆發!一股冰冷、死寂、充滿極致惡意的黑暗能量,如同噴發的火山,自金屬建筑下方狂涌而出!瞬間沖垮了苯辛勉力維持的祭祀屏障!
“不好!”苯辛噴出一口鮮血,踉蹌后退。
黑暗能量化作無數扭曲的、如同擁有生命的陰影觸手,帶著湮滅一切生機的氣息,瘋狂地涌向平臺上的林墨,以及空中的星路圖!更有一股直接針對靈魂的、充滿誘惑與絕望的低語,在林墨腦海中炸響!
“毀滅吧……歸于永恒的死寂……成為‘凈化’的一部分……”
真正的考驗,在成功之際,以最兇險的方式降臨!林墨必須同時維持星路圖的顯現,并應對這來自星骸本源的、可怕的“傷痕”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