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溪感覺氣氛不太對,不想跟他多聊,放下車簾,催促車夫離開。
謝知淵想追上去,可臣子的本分讓他停在那里。
下午,陸云溪去看陸天廣給她的院子。到地方一瞧,這院子可真不一般。前前后后有十幾處房舍,有假山,有池塘,有樹林,有花園,還有一個珍獸園,這十幾處房舍坐落其中,布局精巧,環(huán)境怡人。
這院子也太好了,問了守門的人,陸云溪才知道這院子以前是皇家別院,怪不得如此巧奪天工。
在這樣的地方工作,推窗可以看見湖光山色,心情都會好很多。
陸云溪很喜歡這個地方,也感受到了陸天廣的心意。他竟然把這么好的院子直接給她了,不愧是她爹!
在院子西處的一個庫房里,陸云溪見到了陸天廣給她的銀子,也是研究院的啟動資金,足有一萬兩。
地方有了,銀子有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陸云溪只待明天。
第二天一上朝,顧平璋就上了一個折子。
陸天廣讓內(nèi)侍念給群臣聽。
眾臣越聽,有人心神一振,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有人則臉色低沉,顯然已經(jīng)想到了這個政策的弊處。
“你們覺得這主意怎么樣?”陸天廣詢問眾人的意見。
當(dāng)即有人站出來反對,說從未聽聞過此種辦法,但立刻有人反駁,沒聽說過不代表不好,他就覺得這方法既能解決現(xiàn)在的麻煩,又能穩(wěn)固朝局,實(shí)在是絕妙的主意。
兩邊立刻吵了起來。
最后這件事還要陸天廣定奪,他道,“朕覺得這方法很好,就按這折子上說的辦吧。”一錘定音。
陸天廣今天之所以如此快做決定,三個原因,一是這辦法確實(shí)能解決現(xiàn)在的問題,二,這辦法對百姓有利,三,也是很重要的一點(diǎn),這方法是陸云溪提出來的,陸天廣覺得,他閨女說的肯定是對的。
一間寬敞的大廳,里面看著樸實(shí)無華,可那千年黃花梨桌椅、上等紫檀木架子、水墨丹青的大理石屏風(fēng),無一處不彰顯著這大廳主人的地位與財(cái)富。
這時一行人從外面走進(jìn)來,為首一人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其它人也紛紛落坐。
如果此時有官員在這里,一定認(rèn)得這些人,他們?nèi)谴笫兰抑耍總€人的家族說出來都煊赫異常,他們也是今天在朝上極力反對吏員考試的人。
“陛下今天怎么如此決絕,立刻就決定了施行那個吏員考試?”一個白面無須的官員問。他姓林,西川林氏家族的族長。
“誰知道,一個泥腿子,哪里分得出好壞。”一個長相儒雅的官員嗤笑道。
他這么說,可是大不敬,但卻是在場大部分人的心里話。陸天廣大字不識幾個,就是一介武夫,而他們可是世家之人,他們的世家歷經(jīng)幾個朝代,世代簪纓,自有其傲氣。
“噤聲。”為首的人沉聲道。
下面的人立刻斂氣收聲,一副恭順的模樣。其實(shí)他們心中怎么想,就無人可知了。
為首的人姓盧,乃隴南第一世家盧氏之人。他本是家中第三子,陸天廣起兵沒多久,他就開始暗中資助他。現(xiàn)在陸天廣當(dāng)了皇帝,他功不可沒,自然加官進(jìn)爵,成了禮部尚書。
同時,他也成了盧家家主,風(fēng)頭無二。
而他有今天,是他慧眼識珠,一下發(fā)現(xiàn)了陸天廣的不凡之處嗎?有這個原因,更多的,其實(shí)盧家資助的,何止陸天廣。其余幾個勢力,當(dāng)時盧家都有示好,只是出面示好的人不同。
世家能經(jīng)歷幾個朝代屹立不倒,越來越繁盛,他們比誰都懂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派不同的人接觸不同的勢力,最后無論哪個成功了,他們都有從龍之功,能在新朝廷獲得一席之地,然后再發(fā)展壯大,直到遮天蔽日。
到那時,誰是皇帝,對他們還重要嗎?
甚至朝廷亡不亡,對他們也不重要。他們眼里只有利益,他們就像藤蔓,拼命吸取養(yǎng)分,等原有的大樹枯萎,他們再換一顆大樹,也就是了。
“幸好只是吏員考試,陛下同意了也就同意了,科舉,可不能重新施行。”一個微胖的官員急道。這個年代,官跟吏完全是兩個階級,他們也更看中官員的選拔。
“你以為朝廷還會讓我們施行舉薦法嗎?”為首的人,也就是盧正明冷臉反問。
眾人看向那個微胖的官員,心中鄙夷,馮家這代怎么選了這么一個蠢貨!只有在皇朝末期,皇帝十分昏庸或者他們能完全把控朝政才能實(shí)行舉薦法,現(xiàn)在換了新朝廷,他做什么夢呢?
科舉勢在必行,他們現(xiàn)在要想的是怎么利用科舉,盡可能安排自己的門生弟子上位。
微胖官員還想說話,忽然外面有下人進(jìn)來,遞給盧正明兩份東西,并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盧正明揮手,讓下人退下,打開手中的東西看了起來。
眾人面面相視,靜等盧正明看完。
忽然,只聽“啪”的一聲,盧正明將手中的東西扣在桌子上,面色慍惱。
長相儒雅的官員問,“盧大人,何事如此生氣?”
其它人也看向盧正明。
盧正明將手中的東西遞給眾人,讓他們觀看。
眾人打開,見是吏部發(fā)的公告,第一份公告就是昭告天下,朝廷將舉行吏員考試。這事他們已經(jīng)是知道了,盧正明不用如此生氣吧?
那問題就在第二份公告上了。眾人繼續(xù)觀看。
第二份公告,以朝廷的名義發(fā)出,說朝廷準(zhǔn)備成立科學(xué)研究院,希望符合條件的人來報名,待遇從優(yōu)。公告后面有具體條件跟待遇。
科學(xué)研究院,那是什么?眾人不解。但看招人的條件,他們也能猜出一二。
鐵匠、木匠、織工、繡工甚至農(nóng)民,只要覺得自己在某一方向有獨(dú)特能力,都可以。這算什么,工匠雜燴?農(nóng)民也要?一看這個什么研究院也不是什么上得了臺面的地方。
可待遇那里卻讓人咂舌,研究院的成員共分八級,最低等的八級,每個月都有一兩銀子的月薪,而最高等的一級研究員,每月月薪二十兩,一年就是二百四十兩,若做成項(xiàng)目,還能拿到獎金。
二百多兩?永晟朝一個三品大員,一個月的俸祿也才八十兩。雖然三品大員并不靠那些俸祿生活,但這也太高了!
再往后看,上面寫,若是成員能成為四級及以上研究員,就能享受如士子一般“揖而不跪”的權(quán)利。
“揖而不跪”,指士子見到官員,不是正式場合時,可以以作揖代替下跪,顯示士子的清貴地位。
這告示什么意思?讓那些工匠、農(nóng)民跟士子一樣?侮辱,這就是最大的侮辱,別提讓工匠、農(nóng)民跟士子一樣,就是拿工匠、農(nóng)民跟士子比,都是對士子的一種羞辱。
“豈有此理!”白面官員氣得臉色通紅,喝道。
“就是,這不是污了我們士子的清譽(yù)。”
“可不是,是誰發(fā)的這種告示?其心可誅。”
眾人義憤填膺,強(qiáng)烈的憤慨背后是他們自己也沒察覺的擔(dān)憂,他們之所以高高在上,就是因?yàn)樗麄冇懈鞣N特權(quán),現(xiàn)在有人要把他們拉下神壇,這就是要?dú)乃麄兊母。眯膼憾局翗O!
這已經(jīng)觸及了他們的逆鱗。
盧正明看著那兩份公告,察覺到了兩者之間的異曲同工之處,“查,去給我查,這東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吩咐。
此刻,這兩份公告已經(jīng)貼在了京城街頭,很快也會貼在永晟朝所有街頭。
公告一出,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吏員考試,只要通過考試,就能當(dāng)上吏員。其職位包括但不限于主簿、知事、通判等等,可以說包含了永晟朝所有吏員。也就是說,以后朝廷的吏員,全都經(jīng)過考試來選拔,而不是官員自帶了。
這對普通人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普通人沒有門路,想考科舉考不上,只能窮困潦倒、蹉跎一生,但考吏員,明顯簡單很多。而且吏員里可有很多好差事,比如主簿、庫管等,若是能考上,一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太好了,太好了,他們有希望了!有人歡呼出聲。
也有人小聲抱怨,“反正都是讀書人的事,跟我們也沒關(guān)系。”
旁邊的人聽了,卻讓他看第二張告示,朝廷要成立科學(xué)研究院,做什么不知道,但那待遇,嘖嘖,一點(diǎn)不比讀書人差啊!
“一個月二十兩?”有人懷疑自己聽錯了。
“跟士子一樣,見到官員不用下跪?”這個更震撼。士農(nóng)工商,士子一直是高高在上的,農(nóng)民跟工匠怎么敢跟他們比?可是現(xiàn)在,只要成為研究院的四級研究員,就能跟他們一樣了。
而且研究院不止要讀書人,他們這些農(nóng)民跟工匠,只要有本事,也能進(jìn)!這相當(dāng)于給他們開了一天全新的上升之路,一條通天之路。
對此,讀書人有些不滿,但看到旁邊那個吏員考試公告,他們又高興起來。
總體來說,百姓覺得是好事,無論讀書人還是普通人,都有了機(jī)會,這就是新朝新氣象。
陸云溪此時也拿到了那兩份公告,后一份公告,自然是她求陸天廣發(fā)的。
研究院成員總共八個等級,七八級對應(yīng)實(shí)習(xí)研究院,五六級對應(yīng)低級研究院,三四級對應(yīng)中級研究員,一二級對應(yīng)高級研究員。
中級研究員,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中級工程師。能達(dá)到這個級別,就是人才。而一個秀才也叫士子。難道她研究院的一個中級研究員,還比不上一個秀才?只因?yàn)橐粋€讀書,一個精通的是其它領(lǐng)域?
她相信,她研究院里的中級研究員貢獻(xiàn)絕對比一個秀才大,所以她堅(jiān)持在公告里加入了這條。一,這是她的研究員該有的待遇。重視人才,不能光嘴上說。二,現(xiàn)在這種士族凌駕所有人之上的制度并不好,她沒法一下子改變,但也要盡力讓他們平等一些。
所以盧正明等人的擔(dān)憂沒錯,陸云溪就是要動搖他們的地位,改變這種社會架構(gòu),現(xiàn)在只是牛刀小試。
在研究院坐下,陸云溪準(zhǔn)備招人了。她希望今天能招到一些好的鐵匠。她想好了,研究院成立第一件事就是煉鋼,證明研究院的價值,這樣那些人也就不敢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