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色澤醇厚的威士忌,如同一條灼熱的火線,從汪楠的喉嚨一路燒灼至胃底。初始的辛辣過后,是橡木桶陳釀帶來的復雜香氣在口腔中彌漫,但汪楠卻無暇品味。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因這杯酒而驟然改變的氛圍,以及主位上那個云淡風輕的身影上。
葉婧已經收回了目光,繼續與身旁一位頭發花白、氣質儒雅的老者低聲交談。那老者是葉氏集團的元老之一,主管戰略投資部的副總裁周明軒。葉婧對他似乎頗為尊重,交談時身體會微微傾向對方,與對待其他人的淡漠截然不同。那杯特意賜下的酒,仿佛只是她興致所至的一個小插曲,隨手為之,旋即拋諸腦后。
然而,漣漪已然蕩開,并且持續發酵。
汪楠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溫度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之前的探究和好奇,此刻更多了幾分審慎的掂量,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之前那位摟著他肩膀稱兄道弟的資深分析師,又湊了過來,這次語氣更加熱絡,甚至帶著點諂媚:
“汪老弟,深藏不露啊!葉總可是很少對新人這么……關照的。”他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看來老弟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以后可別忘了提攜哥哥我啊!”
汪楠胃里一陣翻涌,一半是因為酒精,一半是因為這種**裸的奉承。他勉強笑了笑,應付道:“王哥說笑了,我就是個新人,還得靠各位前輩多指點。”
“謙虛!太謙虛了!”王分析師用力拍著他的背,“在葉氏,能力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指了指上面,意有所指,“眼力見兒!老弟你這就很有眼力見兒嘛!”
這時,李總監也再次踱步過來,臉上帶著一種“我早就知道”的了然笑容。他沒有再對汪楠多說什么,而是對著周圍幾個聚過來的中層管理者說道:“汪楠是咱們部門今年重點培養的苗子,大家以后多帶帶他。葉總也關注著,咱們可不能掉鏈子。”
這話看似是提點眾人關照新人,實則是在眾人面前坐實了汪楠的“特殊身份”,將他進一步推到了聚光燈下。汪楠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幾乎要讓他窒息。他就像一件被突然標上天價的商品,吸引著各種算計的目光。
宴會的氣氛在酒精和微妙的人際互動中推向**。有人開始起哄玩酒令,有人拉著關系好的同事去露臺抽煙,低聲交換著公司內部的小道消息。汪楠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縮在角落的沙發上,只覺得頭暈目眩。那杯酒的后勁比他想象的要大,或許是喝得太急,或許是精神一直高度緊繃,他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起身,想去洗手間用冷水洗把臉,清醒一下。沿著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走向洗手間,奢華的環境在晃動的視野里顯得有些光怪陸離。就在他走到洗手間門口時,旁邊一個隱蔽的休息露臺傳來了壓低的交談聲。聲音有些耳熟,是投資部另外兩個和他同期進入、但背景似乎頗為不俗的新人,張誠和孫哲。他們似乎沒注意到汪楠的靠近。
“……媽的,憑什么啊?”是張誠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忿,“一個送外賣的窮小子,葉總憑什么高看他一眼?就因為他面試時瞎貓碰上死耗子?”
“噓,小聲點!”孫哲相對謹慎,“誰知道怎么回事。說不定人家真有背景,只是我們不知道。”
“有個屁的背景!我打聽過了,小縣城出來的,助學貸款還沒還清呢!”張誠的語氣充滿鄙夷,“我看就是走了狗屎運,或者……不知道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巴結上了李總監?”
“李總監?不至于吧……不過,葉總那杯酒,確實太蹊蹺了。”孫哲的聲音也帶著疑惑和嫉妒,“難道葉總就喜歡這種……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款?”
“哼,管他什么款。在葉氏,光靠歪門邪道可走不遠。等著瞧吧,項目上見真章,有他出丑的時候!”張誠惡狠狠地說。
汪楠的腳步僵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酒意瞬間醒了大半。原來在光鮮亮麗的表面下,是這樣的暗潮洶涌和惡意揣測。那杯酒,非但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庇護,反而將他置于更危險的境地,成了眾矢之的。它是一份明晃晃的“殊榮”,也是一道催命符。
他沒有進去洗手間,而是轉身,默默沿著原路返回。內心的波瀾卻比剛才更加洶涌。他意識到,從葉婧賜酒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沒有退路。他必須盡快證明自己的“價值”,用實實在在的能力站穩腳跟,否則,等待他的將是更殘酷的排擠和毀滅。
回到包廂,氣氛依舊熱烈。葉婧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主位,正端著一杯酒,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窈窕,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和疲憊。窗外是璀璨的無邊夜景,而她站在那里,仿佛與這滿室的熱鬧喧囂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李總監和幾位高管圍在她身邊不遠處,但都默契地保持著距離,不敢輕易上前打擾。
汪楠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幾分。他看著那個背影,腦海中閃過雨夜中那雙冰冷的眼睛,公司走廊里那強大的氣場,以及剛才那杯意味深長的酒。這個女人,如同一個巨大的謎團,危險,卻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這時,葉婧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傾斜,些許猩紅的酒液灑在了她寶藍色的絲絨長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蹙了蹙眉,放下酒杯,對身旁的助理低聲說了句什么。
助理立刻點頭,轉身去安排。
李總監見狀,立刻快步上前,殷勤地問道:“葉總,您沒事吧?是不是有點累了?樓上有為您長期預留的套房,要不先上去休息一下?”
葉婧揉了揉太陽穴,臉上確實露出一絲倦容,她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同意。
李總監如蒙大赦,立刻安排人護送葉婧離開。在經過汪楠所站的角落時,葉婧的腳步似乎微微頓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再次掃過他,那目光比之前更加復雜,似乎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意?還是僅僅是酒精作用下的恍惚?
汪楠來不及分辨,葉婧已經在助理和保鏢的簇擁下,離開了包廂。
女王的離場,讓包廂內的氣氛明顯松弛了下來,但一種新的、帶著曖昧和揣測的躁動開始彌漫。不少人將目光投向了汪楠,眼神中的意味更加**。
李總監送走葉婧,返身回來,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又隱含興奮的神情。他徑直走到汪楠面前,臉上堆滿了笑容,但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暗示:
“汪楠啊,葉總今天喝得有點多了,身邊沒個細心的人照顧可不行。”他拍了拍汪楠的肩膀,力道很重,“你是個穩重的年輕人,做事細致。這樣,你替我送醒酒藥上去給葉總,就在頂層的總統套房。這是房卡。”
一張冰冷的、金色的房卡,被不由分說地塞進了汪楠的手里。
汪楠的腦子“嗡”的一聲,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他看著手中那張象征著頂級奢華和絕對**的房卡,又抬頭看向李總監那意味深長、甚至帶著幾分討好和慫恿的笑容,瞬間明白了一切。
那杯酒,從來不是免費的。
它的代價,此刻才真正顯現。
這不是簡單的送藥,這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一個將他推向深淵邊緣的指令。通往總統套房的路,就是通往禁忌之門的路。踏進去,或許能一步登天,但更可能,是萬劫不復。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去。他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他看著李總監,看著周圍那些或羨慕、或嫉妒、或等著看戲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那張冰冷的房卡上。
他知道,這杯酒的代價,他必須付出。無論前方是天堂,還是地獄。
他握緊了房卡,邊緣硌得掌心生疼。然后,在眾人含義各異的目光注視下,他轉過身,步履有些僵硬地,朝著包廂外、通往頂樓總統套房的專屬電梯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