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位大明窮游第一人,崇禎還是極為期待的。
若非崇禎熟知他的行動軌跡,還真不一定能找到這位大明民間的地質學家。
今天的徐霞客四十歲,他終其一生從未進過京城。
短衫,挽起的褲腳,背上一頂大草帽,手上提著一個書篋(竹子編制的書簍),皮膚黝黑。
崇禎甚至發現他腳下的鞋子還留有水跡,應該是進東暖閣之前臨時清洗過。
崇禎見到這位的第一反應就是,真抗凍啊。
現在的北京已經到了十一月,吐氣如箭的時節,這位居然穿著單鞋挽著褲腳,身上的衣服看著也是極為單薄。
徐霞客也是懵的。
他自幼就喜歡游山玩水,尤其對水文地質最是感興趣,所以在得知陛下讓他進京的時候他在想。
莫非我占驛站便宜之事被陛下知道了?
不怪他這么想,實在是現在驛站的事情被畢自嚴鬧的有點大,而大明驛站從建立到現在兩百多年,從未像今天熱度這么高過。
占小便宜吃大虧啊。
崇禎也在看著徐霞客,這個人是江陰富商之子,徐霞客的高祖徐經是曾經的江陰首富,和唐伯虎關系極好。
更一起相約前往京城參加科舉,結果碰上了科舉舞弊案被取消成績,從此唐伯虎不再科考游戲人間,而徐家從那時起也開始遠離科舉。
這也是徐霞客沒有功名在身,卻能依靠大明驛站各哪飄的主要原因。
人家是有人脈的。
“起來吧。”
崇禎說完起身來到掛在墻上的地圖前站定:“聽說你對大明的水文地質很熟?”
這話一出,徐霞客暗道一聲完了,陛下果然是要追究我占驛站便宜的事了,先問自己對水文地質很熟,那下一句就該問自己咋占便宜的吧?
他雖然醉心山水,但最近大明發生的事他也全部知曉。
陛下用一個二十一衛干掉三百多官員,殺了幾萬人抄家不知凡幾。
看來找自己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來,為的就是利用自己拔出蘿卜帶出泥。
一舉將整個驛站和江陰富商官員清理一遍啊這是。
然而就在他打算再跪回去,主動承認錯誤把占驛站便宜的銀子補上的時候,陛下的下一句話讓他陡然一愣。
“朕知道你對陜西很熟,過來把你知道的陜西地下河的位置給朕標出來。”
嗯?
不是拔蘿卜嗎?
徐霞客本就是個不能按常理去推斷的人,不然也不會身為富二代還會選擇窮游了。
他對陜西真的很熟,而且他所記錄的筆記里關于陜西的內容也是最多的。
他出身江南,又把整個西南跑了一大圈,所去的地方水系極為發達,而天生自帶干旱屬性的陜西和這些地方一比。
真的太苦了。
所以他仔細的研究過陜西的地理和水文,也曾想過要在陜西改變這一現狀。
但他只是個窮游的普通百姓,這些事根本輪不到他來做主。
依言來到地圖前,從書篋里拿出一根木炭做成的筆,仔細看著地圖的方位良久,最后在陜西境內開始畫圈。
崇禎沒有打擾也沒有說話,而在徐霞客落筆的那一刻崇禎微微點頭。
因為徐霞客第一處落筆的地方,在鄭國渠。
第二處落筆之地在白渠。
這兩處大渠始建于秦漢,連同其他古渠被后世稱為關中六輔渠。
水源來自水量一直平穩的涇河,但涇河流經黃土高原帶有大量泥沙,需要每年疏通泥沙方才有效。
唐朝就有明確記載,歲役千人疏浚方可防泥沙阻道。
但到了明朝末年,朝廷千瘡百孔陜西貪官遍地早就沒人再去疏通古渠。
泥沙瘀阻導致河流改道,甚至流入地下消失不見。
所以陜西大災**更甚的說法就來自于此,河南在陜西下游但旱災卻要輕得多,這其中也有人為的原因在內。
徐霞客一連畫了幾十個圈,隨后轉頭看向崇禎。
“陛下,您的輿圖不準確,有些地方根本沒有標注記錄。”
說著打開自己的書篋,拿出他自己的畫的地圖。
“黃河流經陜北,但黃河水用不上,留不住,兩岸黃土且河床比農田低近十丈乃至數十丈無法取水,河道太寬且淺,兩岸堤壩松軟連站腳之地也無。”
“陜北降雨太少水位留不住,而且河水滿是泥沙不可用。”
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自己的地圖,對著陜北的方向一指。
“這里,不可留民。”
“草民不懂天象但懂水文地質,按照古籍的記載再加水文變動未來數年內陜西還將大旱,且旱情遠超今歲。”
“陜北之民全部內遷方可活命,草民在這古渠之地逗留甚久也追查甚久,最后發現那消失的古渠進入了地下。”
他在自己的地圖上畫了一條線。
“水流向低,這就導致地下河繞開地勢較高之地流往更低之處,地勢較高的一點水分都得不到,而地勢低洼之處卻變成了大片表面正常,實則下方已變成沼澤之地。”
隨后又一指。
“草民一路追著走,在這處山下發現一個深潭,其蓄水之盛足灌十萬田。”
說到這又掏出一大摞雜亂不堪的紙張。
“草民認為該修古渠,引水蓄水,河流改道導致暗河數十,留半數進河南,陜西境內依暗河修庫儲水以備大旱,另可開鑿河道引渭河、北洛河、無定河、延河、寧強漢江、鳳縣代王山嘉陵江、秦嶺南麓丹江....”
他說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他自己帶來的那份地圖上被標記的密密麻麻。
中心思想就一句話。
未來陜西還有大旱,修庫蓄水,在陜西地勢低洼之地儲存水源應對天災。
他有著一套極為詳細的施工方法,而且和崇禎的想法不謀而合。
拋棄地勢較高的田畝,全力經營地勢低洼有儲水條件之地。
“徐霞客聽旨,朕封你為工部右侍郎,提督陜西河道全部事宜,即刻前往陜西協助巡撫郭允厚開渠建庫。”
“需要多少銀子多少人你只管提便是。”
說著崇禎神情鄭重的看向徐霞客。
“朕的要求只有一個。”
“陜西,不能再現今歲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