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次日,拍攝完香水品牌的宣傳物料,已是下午四點。
閔恬剛換回衣服,手機震動,屏幕跳出熟悉的備注,鐘導。
電話里傳來爽朗笑聲,問她今晚有沒有空,正好韓朔也在,大家一起吃飯敘個舊。
鐘襄,電影《梨園》的執導者。
韓朔,《梨園》男主角。
曾經憑借《梨園》女一號拿下華表最佳新人獎,是閔恬演藝生涯的起點,更是后來三年沉寂的間接緣由。
晚上赴約,地點在一家私密性極好的會員制餐廳。
包間里,鐘導依舊是那副不修邊幅,四十幾歲藝術家模樣。
而韓朔,曾經的搭檔,如今已是炙手可熱的國際影帝,西裝革履,氣質沉穩內斂許多,見到她時,眼神溫和地頷首示意。
飯桌上,鐘襄興致很高,不斷回憶著當年拍《梨園》時的趣事和艱辛,說閔恬如何有靈氣,一點就通,說韓朔如何刻苦,為一句臺詞反復琢磨。
氛圍融洽又充滿溫情。
話到最后,鐘襄放下酒杯,看向閔恬,語氣變得正式而誠懇:“小恬,我手里有個本子,足足打磨大半年,覺得女主角非你莫屬。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再合作一次?”
閔恬握著餐具的手微微一頓。
意外嗎。
確實。
鐘襄是業內公認的鬼才導演,他親自邀約,對任何演員來說都是極大誘惑。
換做以前,她必定欣喜若狂。
但現在,閔恬心中卻無久旱逢甘霖的激動,反而涌起一種復雜,且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沒有立刻答應,只淺淺笑了笑:“謝謝鐘導還想著我,我需要看看本子,也需要...和團隊商量一下?!?/p>
此番回答顯然在鐘襄意料之外。
他愣住兩秒,隨即了然:“應該的,你羽翼未滿,很多事不能自己做決定。沒關系,我靜候佳音?!?/p>
鐘襄對閔恬有知遇之恩。
按照她如今境況,的確不該這般不識好歹。
可這三年,閔恬心里始終橫著一個巨大疑問。
當年拍攝那場至關重要,女主角在雷雨夜眼睜睜看著生母慘死的戲份時,她向鐘導言明自己十二歲失去母親,并且因此患過嚴重抑郁癥的特殊經歷。
可為什么,對方依舊堅持要一遍又一遍地重來,用盡各種方法刺激她的情緒,直到她徹底崩潰,將那段刻意封閉的悲痛記憶重新撕開,血淋淋地攤開在眼前,導致心理疾病卷土重來,甚至比幼時更加洶涌。
這個問題,閔恬無法問出口。
倘若鐘導內心對此有絲毫解釋的意愿,就不會在三年后,如此篤定而冷靜地再次找她出演女一號。
畢竟,誰會愿意用一個無法出戲,心理脆弱到可能隨時出事的女演員?無疑是拿整個項目冒險。
飯局結束,三人下樓。
梯門打開,里面靜立一道人影。
男人身量挺拔,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襯衫,領口隨意解開一顆扣子,氣質矜貴冷淡,與這夜晚浮華格格不入。
竟是關馭洲。
似乎也剛應酬完,正準備離開。
他目光掃過電梯外的三人,在閔恬臉上極短暫地停留一瞬,快得幾乎讓人來不及捕捉。
“馭洲?”
鐘襄率先反應過來,有些意外,“昨晚偶遇魏副導,說你前段時間回港,什么時候來京的?”
“剛到,順路見個朋友。”男人溫腔回應,聲音是一貫的低沉平穩,聽不出什么情緒。
另一邊,韓朔也適時開口,稱呼“關導”,算是禮節性問候。
電梯下行期間,鐘襄笑著寒暄,“聽說你已經在籌備新戲,保密工作做得不錯,真是一點風聲都沒透?!?/p>
“還在初期階段,不值一提?!标P馭洲言簡意賅,骨節分明的手指按下樓層鍵。
氣氛微妙。
閔恬站在鐘導身側,安安靜靜地聆聽,自始至終充當空氣,既未主動打招呼,也未迎合插話,仿佛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分毫不懂圈子里的人情世故。
如此近乎失禮的疏離,與另外兩人形成鮮明對比,顯得格外尷尬和突兀。
電梯到達B1樓,關馭洲先行一步,微微頷首示意后便徑直離開。
閔恬三人走向停車場。
分別前,鐘導看著她還想說什么,卻被一通工作電話打斷,無奈,只能急匆匆上車。
幾分鐘。
空曠安靜的車庫里,只剩閔恬和韓朔。
男人佇立SUV前,看樣子有話要講。
“最近...狀態恢復的如何?”韓朔嗓音溫潤,眼神比在飯桌上時更真實幾分,透出不易察覺的關切。
閔恬點點頭,避開他過于專注的目光:“挺好,一切都在步入正軌。”
后者沉默片刻,像是斟酌著用詞。
“鐘導的新戲,我看過劇本,確實很適合你。但不必急于一時,可以再多嘗試一些其他不同的角色。”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管能否出演,鐘導都會尊重你的選擇,別有太大心理負擔?!?/p>
對方話語間帶著一種超越普通朋友界限的提醒,隱晦而克制,似乎藏著許多未盡之言。
閔恬能感覺到,卻沒不合時宜地點破,只客氣回道:“謝謝韓老師,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
和韓朔道別后,朝停車位置走。
夜晚的京市車流依舊繁忙,霓虹燈在玻璃窗上流淌而過。
行駛到中途,手機來電,是一串略微眼熟的號碼。
她遲疑一下,連上藍牙接聽。
“前面路口左轉,跟我回香山府。”男人沉冽溫嗓透過耳機傳來,不帶任何開場白,直奔主題。
閔恬頓住,下意識看一眼導航。
香山府,位于東郊頂級住宅區,是關馭洲在京置辦的私宅。
只是...
“可能今晚不行?!彼鲇诒灸艿鼐芙^,想給自己緩沖時間,“我還有點事,要耽誤幾天?!?/p>
電話里沉默一瞬,靜到能聽清極輕的氣流聲。
隨即,那道低腔再次響起。
“人前裝不熟,我配合你。但婚后分居,刻意冷落丈夫,關太太—”
他頓了頓,每個字都敲在她耳膜上,“是對這樁婚事有什么不滿,還是對我個人有什么看法,不妨直言?!?/p>
男人手指輕點方向盤的細微聲響,仿佛能穿透電波傳出屏幕,語速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無形壓迫感和莫名的磁性。
閔恬耳根瞬間燒紅,呼吸無意識收緊。
“你誤會了?!?/p>
她努力平復語氣,“我沒想分居,更沒有——”
‘冷落’兩字,貌似講不出口。
雖未存心,但也是事實。
理虧在先。
像是為了證明什么,閔恬鄭重說道:“抱歉,是我沒安排好,下周二,一定搬過去?!?/p>
下周二...
關馭洲視線掠過腕表,僅剩兩天。
他微蹙的眉頭稍稍舒展,神色緩和下來,淡淡“嗯”了一聲,算是接受這個期限。
就在閔恬以為通話要結束時,傳進耳里的嗓音突然柔和些許,“周二一早,我來接你。”
一早?
等等。
不給她反駁機會,電話掛斷。
閔恬:......
望向前方漫長的車流,輕輕吐出一口氣,面頰熱度卻久久未散。
想到剛剛情形,她不由懷疑。
這男人在劇組,是不是強勢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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