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您的婆母,燒紙錢的要求雖然您吃著暗虧但卻在情理之中,昨日出了這事您發賣了一批婆子,又把自己的小姑子弄去大牢,先不提日后若小姐想再嫁人,京中好事的人會怎么編排這事,影響別人來提親議親,只怕宋府二房三房四房的都會趁機落井下石。”
宋檀合上賬本,抬頭看著眼前的老者。
“所以您想讓我繼續當什么都不聽什么都不管的甩手掌柜,一輩子守寡?”
宋管事當即老臉漲紅,連連擺手:“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老爺夫人過去最想看到的就是您有個好歸宿,一輩子不嫁人的話斷斷不可說!你不知道,女子在世間獨身的艱難。”
“艱難,也好過吃人的婆家吧。”宋檀嘆了口氣,幽幽開口。
“昨夜,在靈堂被堵住的人本該是我。為的是防我改嫁,踩死我后他們便能霸占宋家的家產。這般,您還想讓我守著上官家的寡?還想讓我聽那女人的話么?”
“什么!”
“我只當她有私心!不過貪墨些銀子!只要好好對小姐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婦人竟敢!竟敢!”
宋管事身子晃了幌子,牙也咬得咯咯作響,悶不做聲地轉身就要沖出去找宋氏,那架勢十足要給她拼命一般。
宋檀連忙站起身,出聲叫住了他:“宋叔。”
“您都多少年沒給檀兒買過芙蓉酥了。”
宋管事身子一顫,緩緩回頭。
鬢角的白發也跟著晃動,有些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宋管事自幼是跟著她祖父管家,更是看著她爹娘長大的老人。
宋檀鼻子發酸,她都忘了已經多少年沒這么喊過他了。
自從爹娘去世她沉溺在傷心中府中事務一律不管不問,從前宋管事還勸她多用心學一學賬上的事,她總覺得煩,日子久了,她長大了他恪守禮節也不方便總出現在她面前,也就不勸了。
“小姐,您……您受苦了。”
快七十的人佝僂的背突然挺直,快步上前還想和過去那樣摸一摸她的頂發,又想起她如今已經是嫁人的年紀,放在空中的手又緩緩落下,只快速擦了擦眼睛,生怕剛才那一聲只是錯覺。
宋檀心里也不是滋味,擦著眼淚,扶著他坐下,親手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手里,兩人相視一笑又想起宋檀小時候,那時宋檀總愛玩家家酒,爹娘忙碌,她拿院子里的花草泡茶,學著爹娘和人談生意時那樣,自斟自飲,只要宋管事從院里路過,都會討一杯茶,還話夸宋檀聰明手巧,離開前定會摸一摸她的發頂,悄悄塞給她幾塊芙蓉酥。
在她心里,宋管事彌補了祖父早逝的遺憾。
更是親人,長輩。
前世她剛被趕出宋家,是宋管事把她收留在自己家,還說忍耐幾日等他收完北邊的租子回來就陪她一起去衙門,可最后等回來的,是他的死訊。
是方氏故意把他派去有馬匪縱橫的地方,讓他帶著銀子被馬匪盯上殘忍殺死,這樣就算徹底斷了她的后路,也能清除她掌控宋家的最后一點阻力。
本該和家人團聚的老人,被砍了頭,身首異處。
宋管事的家人把她趕出府后,她才有后面被砍了手腳挖了眼睛的遭遇。
她不用查賬也能想到,這些年如果沒有宋管事,方氏早把宋家的資產霸占殆盡,也不用想出這樣的毒計害她。
“宋叔,這些年是檀兒不懂事,您本該在家盡享天倫的年紀還辛苦替我拉扯管著這一大家子事。日后,我會竭盡全力撐起宋家,不辜負我爹娘,也不辜負您的苦心。”
“小姐,您……您就是沒個兄弟姊妹幫您撐腰的人。不然……”
“若老爺夫人泉下有知,能看到您終于長大懂事,也就徹底放心了。你放心,拼著我這把老骨頭,也一定扶著小姐坐穩宋家家主的位置。”
宋管事顫著嗓音說不出話,只能連連點頭,一遍又一遍地擦著眼淚。
宋檀穩了穩心神,想起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宋叔,你還記得我爹娘的遺言嗎?當初,為什么會把宋府托付給方氏?而不是您?”
宋管事身子一僵,嘆著氣放下杯子從懷里顫顫巍巍摸出一個褪色的荷包,揉了揉眼睛才小心翼翼翻出里面發黃的信。
“這,是當年老爺夫人給我的信,說在您生辰前會趕回來,沒想到是最后一封。”
宋檀忙接到手上一字一句仔細看著,信紙上一字一句都是對府里的交代,對她的掛念。
直到最后一句。
【當年定下婚約,是家中長輩一時之念,但男女之情本不該克制守禮,我檀兒也該自由自在,這回去上官府,既為扶持舊交一家,也為商議退婚,若最后商議事成,再隨書信多備下田鋪補償上官府,也算一舉兩得。】
宋檀眼眸顫動,指尖撫摸上熟悉的筆跡,眼里早就蓄滿了淚。
“我爹娘那時去尋方氏,是想退婚?”
她娘得了百日咳,聽了什么人的勸告去南邊找藥,還說要順路接落難的方氏一家來京城安置。
本該五日的路程,最后第八日才收到車馬進京的消息,她慌張去接人,接到的卻是上官氏一家和他們一路相護帶回來的一對棺木。
她們說,是娘半路病逝,爹傷心過度跟著一起去了。
還拿出一封遺書說把這一家托付給方氏,也把她托付給了上官家,托付給了上官延等她及笄就成婚。
“老爺夫人去得突然,那遺書又的確是老爺的筆墨,等我操持完他們的后事半個月后才收到這信。心里覺得不對,但那時小姐已經和上官延心意相通。這信再拿出來,豈不尷尬……”
宋檀垂眸。
她和上官延是指腹為婚,那時上官家還沒破落住在京城,他們兩家時常來往她也算和他青梅竹馬。
爹娘去世時,她天都塌下來了。
上官延這時候出現,還出落地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他本就是她定好的夫婿,說會照顧她,陪伴她,宋檀的一顆心自然也就不受控地完全托付給了他,就像浮萍找到了遮蔽風雨的港灣。
宋檀收回思緒,將信重新疊好放回荷包,托付到宋管事的手里,唇角的苦澀漸漸隱去。
“往后。”
“這宋家的一切,我來支撐。爹娘的死,要查,當年的事要查,這府中的帳更要查。”
“宋叔,通知下去,咱們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