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亮,宋檀便來到昨夜的禪房外。
她悄悄問了僧人,這屋子里的香客昨夜就下了山,這才敢過來,她怕簪子落入有心人手中,變成揭穿昨夜春情的把柄,又怕運氣不好和清風公子撞個正著。
只要進去看一眼竹榻,確認簪子是不是被甩到地下,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回來,昨夜發生的事就徹底翻篇了。
剛推門進了屋,就聽到方氏的聲音。
“哎,慢點慢點。”
宋檀渾身一顫,下意識躲到門后,從門窗往外看。
遠處方氏帶著兩個心腹婆子小跑跟在一個高大男人身后。
那人一步,頂方氏兩三步。
說話間這幾人穿過長廊正好堵在這間房前。
隔著門紗,印出前面那男人冷硬的側臉,不是沈修禮又是誰?
沈修禮不堪其煩地皺了下眉:“我方才說過,若為了那兩個賊人求情,上官夫人大可不必開口?!?/p>
直接說靈珊是賊人,一點面子都不留,方氏聽著一口氣險些沒提起來。
暗罵這沈修禮果然是個不念人情的閻王,昨夜她費盡手段,都沒見到靈珊一夜,實在沒辦法子只能又求到他面前。
方氏面色僵了僵又重新擠出笑:“將軍誤會了,我找將軍是為了我的兒媳?!?/p>
她養尊處優多年,這么一番追逐早就氣喘吁吁,額上的汗也顧不得擦接過婆子手里捧了許久的東西獻寶般遞到沈修禮眼前。
那是一疊銀票,單單最上面一張就足足一千兩的面額。
沈修禮抬起眼皮,終于側目看了她一眼。
方氏壓低了聲音:“昨夜我想了想,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將軍昨日相助我們抓賊人,但百姓最愛搬弄口舌,萬一傳出將軍和我那兒媳的傳聞,豈不是連累了將軍?!?/p>
“更何況,昨日本就該她好好守著靈堂卻因為大意讓賊人趁虛而入引起大火,這罪名將軍不提,我不提,萬一回京后被別人提起,連累我們宋家和上官家,還不如我忍痛割愛,先大義滅親堵住其他人的嘴。”
方氏說著,又是嘆氣又是捶胸落淚。
當真是做出十足替宋檀著想的模樣。
宋檀聽著,原本蹙緊的眉頭反而一松。
她本以為方氏這般糾纏沈將軍,是為了救出上官靈珊,沒想到她這位婆母根本不愿輕易放過她。
自己的女兒只字不提,反死死咬著要把她也拖下深淵。
宋檀只覺得可笑,不由得冷笑出聲。
這一聲很輕,還沒傳到門外就散了。
但沈修禮的目光忽地變得凌厲,直直射向宋檀的位置,隔著門和她四目相對。
宋檀身子好似釘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幾乎要懷疑是不是沈修禮發現她了,他又移開了視線。
“說完了?”
方氏愣了愣,剛點頭,手里的銀票就被沈修禮捏起一張。
方氏只當他動心了,心里大喜恨不得把剩下的銀票全塞進沈修禮的手里:“比起我兒媳捐棉服,我倒是覺得不如把銀子交到將軍手里更方便?!?/p>
“只要將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管這件事,把人交給府衙再審一遍,這銀子就是將軍您的了?!?/p>
這話出口,方氏自認已經勝券在握。
宋檀咬緊了唇,方氏有膽讓案子重新回府衙再走一遍,就說明有十足的把握,重新潑一盆污水在她頭上換靈珊出來。
前世,她幾次敲鼓鳴冤想證明自己被人陷害,想證明自己的清白,但不僅被趕出府衙反挨了三十多個板子,這也是昨夜她想找晶圓大師做證人的原因。
宋檀隔著門上糊的紙看不清沈修禮是什么表情,卻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浸透在骨子里的淡漠。
如果真貪錢的人,比起做好的棉衣自然是銀子到手更能得到實惠。
若他不貪錢,之前他不惜毀了名聲被人議論也要四處募捐銀兩,更該收下這筆銀票。
而且,昨夜他該做的都做了。
在場作證,滅火,抓賊,審問。
后續再發生什么事,也和他無關。
不管怎么看這錢,沈修禮沒理由不要。
所以,她還是逃不掉前世的命運么。
“說得不錯?!?/p>
和她想的一樣,聽到沈修禮認同方氏,宋檀攥緊的拳松開,露出一絲苦笑。
宋檀轉身,看著袖口上被揉皺的絲線不打算聽下去了。
她剛要走到里間繼續找簪子,突然聽到一聲沈修禮發出一聲嗤笑后方氏也驚呼了一聲。
宋檀連忙回頭,正好看到那張被沈修禮拿起的銀票又輕飄飄落下,重新掉回托盤上。
“但按你的道理,這銀票蓋的是宋家章,算人情我也該認宋家娘子,和你有什么關系?”
他僅微微側頭壓迫感便如潮水傾斜而下。
不等方氏如何神色,沈修禮再次開口:“而且,昨日我不會替廟里查起火原因,抓住了兩個通奸的賊人,百姓能編排我和宋娘子什么是非?更何況,宋娘子的名節會不會受損,與我有什么關系?”
方氏臉上笑容再也掛不住,腳步不由得后退一步耳邊淡白色的絨花也晃動起來。
“可……”
沈修禮神色晦暗不清,笑容發冷。
“上官夫人若覺得宋娘子有罪,可以去衙門。和我說這么多,是懷疑她和我有茍且?還是覺得,我可以被你收買賄賂?”
“又或是,那口舌是非,根本就是從你口中傳出來的?!?/p>
一陣風吹來,刮下了樹上泛黃的落葉,也讓方氏渾身抖了一抖,想起昨夜他對那賊人下手時的狠辣,連帶著自己的胳膊也開始發麻。
托舉在手中的銀票突然就成了燙手的山芋。
不敢向前,更不敢收起。
“不,不,不!將軍誤會了,我只是怕。是怕萬一……”
“京都大牢入夜陰寒刺骨,上官夫人有這功夫,不妨想想令愛這半年的牢獄生涯如何度過。”
這話刺耳又無情,宋檀險些拍手叫絕。
方氏這些年靠宋家的名氣和銀子去哪都有三份薄面,這還是第一次吃癟。
見她面色難堪帶著婆子灰溜溜離開,宋檀早就痛快想要放聲大笑,又顧念外面還站著一個沈修禮,只能背靠著門邊,捂住唇憋得渾身輕顫,心里祈禱他快快離開自己也好找了東西出去。
忽的一下。
禪房的門被拉開。
宋檀還沒收回臉上的笑意就對上沈修禮近在咫尺,俯身凝望過來的視線。
在這個靜謐而長久的對視中,她不由自主地屏息,仿佛周遭的空氣都靜止了。
“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