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張若雨終于見到了江南煙雨。
好像出了京城之后,連天氣都可愛了起來。
跟著銘珩到了任上,平常就算是聽著雨打蕉葉的聲音,都覺得是一種放松和享受。
她可以撐著油紙傘,走遍揚州的街巷。
青石板上的積水倒映著粉墻黛瓦,街頭巷尾都是吳儂軟語。
銘珩看她一天天的鮮活起來,不由暗自慶幸南下的決定。
那些對孩子的期許壓力,全都消失不見了。
張若雨沒了繁忙的事務,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
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書,兩人沒有其他事務打擾,討論起來更是和諧。
銘珩從小是帶著弟弟長大的,深知帶孩子的麻煩事兒。
他甚至覺得沒有孩子的話,他們夫妻會比旁人更加親密。
到了這時候,那些所謂的“無后”的遺憾,全都消失不見了。
這天他們照常又討論了一番游記,張若雨道:“我這些天把揚州都逛遍了,打算找點兒事兒做做。”
“哦?你想做什么?”銘珩揚了揚眉毛,笑著問。
他自然不反對女子走出家門工作,不管是做什么,只要累不著張若雨,他就表示支持。
張若雨道:“我看這附近也有兩個工廠,因為江南地區織造業發達,所以都是紡織女工。”
“之前銘琛他們的夜校辦的不錯,我在邊上也看在眼里,知道怎么操作。”
“我想著這些個女子若是也讀書識字,日后日子定然也會好上一些。”
在京城的時候,銘珩就知道她比較關心工廠的女工。
當初也是有心去當夫子的,可是一家子事務拖累了她。
饒是如此,她還是出了不少錢支援銘琛他們。
現在,她想自己來辦,他自然支持。
銘珩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遞過去:“這是銘琛寄過來的分紅,剛好給你拿去辦夜校。”
“這也算是京城的女工,幫助江南的女工了~”
銘琛后面自己辦了工廠,兄弟二人是分紅的,算是京城女工幫他們賺的錢。
現在用在開夜校上,算是一個完美的循環了。
張若雨可不會跟丈夫客氣,毫不客氣的就把銀票收了下來。
銘珩開始操心她的夜校:“你是怎么計劃的?”
“夫子你自己算一個,還需要其他人幫忙吧?”
他倒是有心幫忙,可是漕運總督這個位置也不是閑差,每天空閑的時間并不多。
張若雨這些天在外頭也不是瞎逛的,早就跟幾家小姐、夫人談好了。
“她們反正日常也就是喝喝茶看看戲,一聽能幫助女子,有好幾個都當場答應了。”
其實張若雨也知道,她們之所以這么好說話,就是因為她是張若雨。
她是漕運總督夫人,是顧命大臣的女兒,更重要的是,她還是皇后娘娘的弟媳。
沒人會不給她這個面子。
張若雨深知這一點,但是為了那些個女孩子,她還是默認了別人的巴結。
她想起拜別娘娘的時候,娘娘跟她說的。
她現在要做的,是功在千秋的事情。
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有女子受到了教育,那就是好事。
“哦?那就好!”銘珩是真心為她高興。
張若雨抬頭時眼睛發亮,“不收束脩,還管飯食,愿意來讀書的姑娘,每月再發五十文錢。”
“等夜校的女學生穩定了,我再擴大范圍去招......”
就像皇后娘娘說的那樣,希望她能讓每一個女子都能有讀書識字明理的條件。
希望她們不是生來就干家務帶弟弟,到了年紀被賣了換一筆彩禮。
然后就不停的生孩子,生個三四個,為他們做牛做馬一輩子。
女子不是必須要生孩子的,她們也要有可以選擇的權利。
半月后,“知薇學堂” 的匾額在春雨中掛起。
張若雨親自站在學堂門口,為每個來報名的姑娘遞上嶄新的粗布書包。
這些姑娘都來自附近的工廠,她們因為能做工賺錢,在家里其實是有一點兒話語權的。
不然讀書這個決定,家里也不會有人支持。
消息很快傳遍揚州城。
起初,大家都當是京城貴女一時新鮮,來發發善心做做好事。
畢竟不管學沒學到知識,至少她們每個月的錢領到了,晚上去上課還管一頓飯。
這頓飯說起來也不簡單,有肉有菜,比大多數人家過年吃的還好。
憑著這點子實惠,女工們一個個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知薇學堂的油燈,在揚州的夜幕下一盞接一盞亮起,宛如璀璨星河墜入人間。
半年光陰轉瞬即逝,學堂里的女工們,仿佛被點亮的星辰,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來上課的女工,明顯成長許多,惹得其他人都動了心。
曾經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的繡娘,如今能流暢地給遠在家鄉的父母寫信,信中細膩地描繪著揚州的風土人情。
隨著學堂的聲名遠揚,不僅工廠的女工們趨之若鶩,許多貧苦人家的少女也紛紛前來求學。
學堂的教室一擴再擴,從最初的一間小屋,發展到如今占地半條街的宏大院落。
清晨,朗朗讀書聲穿透雕花窗欞,與街邊小販的叫賣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揚州城獨特的晨曲。
夜晚,學堂內燈火通明,女工們下工后匆匆趕來,顧不得擦去額頭的汗水,便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
當女子恩科正式推廣的消息傳來,知薇學堂瞬間沸騰。
那些曾經被認為只能困于灶臺、繡繃的女子,眼中燃起了熾熱的希望之火。
張若雨親自挑選了幾個好苗子,作為參與科舉的苗子,將自己多年的所學傾囊相授。
這幾個弟子說是她的學生,其實更像是她的孩子。
其中張知梅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女,被宗族吃了絕戶,差點還要賣到遠方做童養媳。
她自小聰慧,愣是從知微學堂的消息里,琢磨出了一條生路。
從蟄伏、逃跑,到拼命闖進學堂,報名成功。
見到張若雨的那一刻,她知道——得救了!
從此,她就住在了學堂,打定主意跟著夫子,一輩子伺候夫子,再也不回那個吃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