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之上的死寂并未持續太久。遠處姑臧城方向,隱隱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與整齊的踏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如同悶雷滾過大地。
那是留守城內的親衛與百騎司人員,在接到陳五發出的響箭信號后,不顧一切強行突圍,并與接到密報后、從城外隱秘據點趕來的另外一部分百騎司力量匯合,總計約五十余人,全速趕來接應。
當他們沖破沿途零星的、已呈驚弓之鳥狀態的涼州軍阻攔,沖入軍營,看到校場上那如同被風暴肆虐過的景象——滿地尸體、傷者、丟棄的兵器,以及跪伏一地的涼州士卒,還有那獨立于中央、周身煞氣未散的冠軍侯時,饒是這些百戰精銳,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神震撼。
“侯爺!”親衛隊長飛馬而至,看到李毅安然無恙,才大大松了口氣,隨即怒目掃視四周,“李幼良那逆賊何在?!”
李毅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目光如電,掃過跪伏在地、噤若寒蟬的涼州軍幾名高級將領,最后落在那名先前引路、此刻面如土色的郎將身上。
“你,”李毅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帶路。去都督府,見你們王爺。”
那郎將渾身一顫,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慌亂地點頭,踉蹌著爬起身。
李毅不再看他,翻身上馬。他點了二十名親衛與十名百騎司精銳隨行,其余人則會同校場上那些已經放下兵器、驚魂未定的涼州軍中低級軍官,迅速控制軍營要地,安撫士卒,清點傷亡,并看管那些尚未投降或疑似李幼良死忠的軍官。
一行人馬,押著那引路的郎將,出了軍營,再次向姑臧城疾馳而去。這一次,沿途關卡哨所的涼州軍,早已得知校場發生的驚變,又見冠軍侯去而復返,身后親衛殺氣騰騰,哪里還敢阻攔?紛紛驚慌退避,眼睜睜看著這支隊伍如同利箭般射向城中央的都督府。
都督府前,氣氛比之前更加肅殺詭異。大門緊閉,圍墻上的箭樓隱約可見人影晃動,弓弩反射著寒光。顯然,李幼良已知事敗,正在做最后的困獸之斗。
李毅在府門前勒馬,仰頭望向那緊閉的朱漆大門與高聳的箭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李幼良!”他運足內息,聲音如同滾雷,轟然砸向都督府深處,“校場嘩變,謀殺欽差,證據確鑿!本侯親至問罪!你若尚有一絲悔過之心,便即刻開門,縛手請罪,或可保全尸!若再負隅頑抗,形同謀逆,本侯便踏平你這都督府,雞犬不留!”
聲音滾滾,震得門樓上的瓦片似乎都在簌簌作響。府內一片死寂,唯有寒風呼嘯。
片刻,大門并未開啟,但側上方一處箭樓的窗口后,傳來了周明德那強作鎮定、卻難掩顫抖的聲音:
“冠……冠軍侯!此中必有誤會!王爺……王爺身體不適,不能見客!校場之事,乃軍中刁徒煽動,與王爺無關!請冠軍侯……暫且回驛館安歇,待王爺查明真相,自會給朝廷一個交代!”
“交代?”李毅冷笑,“本侯現在就要交代!”
他不再廢話,對身旁的陳五使了個眼色。陳五會意,立刻從馬鞍旁取下一具特制的、用于攻堅的小型弩炮,迅速組裝,瞄準了都督府大門上方懸掛“涼州都督府”匾額的門楣位置。另一名百騎司好手則點燃了一枚特制的、包裹著硫磺焰硝的火箭。
“放!”
隨著李毅一聲令下,弩炮機括彈動,一支粗短的破門重箭呼嘯而出,狠狠釘入門楣之上,木屑紛飛!幾乎同時,那枚火箭劃出刺目的軌跡,精準地射中了釘在門楣上的重箭尾羽!
“轟!”
一聲不算巨大卻足夠震撼的爆響,火焰夾雜著濃煙在都督府正門上方騰起!那塊沉重的匾額被炸得搖晃欲墜,門樓上的守軍發出一片驚呼!
這不是為了直接破門,而是最嚴厲的警告與羞辱——欽差已至,逆賊還敢閉門不見,甚至意圖狡辯?
“李幼良!本侯的耐心有限!”李毅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冰冷,“再不開門,下一箭,便不是射在門楣上了!”
府內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數個呼吸。終于,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門,在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緩緩向內打開了一條縫隙。門后,并無儀仗,只有數十名手持刀盾、神情緊張惶恐的王府親衛,以及面如死灰、幾乎是被兩名侍從架著的周明德。
“冠……冠軍侯請……”周明德的聲音細若游絲。
李毅一揮手,二十名親衛與十名百騎司精銳立刻如狼似虎般涌入門內,迅速控制門洞兩側,繳了那些親衛的兵器,將他們驅趕到一旁看管。整個過程迅捷而高效,那些親衛早已喪膽,根本不敢反抗。
李毅這才催馬,緩緩踏入都督府。他沒有下馬,就這么騎著“踏雪烏騅”,沿著中軸線,向著正堂方向行去。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而富有壓迫感的聲響,如同踏在每一個留守府中人員的心頭。
沿途所遇的仆役、侍女、低級屬官,無不驚恐萬狀,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抬。
很快,便來到了正堂前的庭院。這里,還殘留著昨日交鋒的痕跡。此刻,正堂大門敞開,里面光線昏暗。
李毅在堂前下馬,將馬韁交給親衛,按刀大步走上臺階。陳五與四名身手最好的親衛緊隨其后。
正堂內,李幼良終于出現了。他依舊坐在那張虎皮主位上,但整個人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原本驕橫的虬髯也顯得雜亂無章。
他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蟒袍,手邊放著酒壺,卻并未飲酒,只是死死地盯著走進來的李毅,眼中充滿了血絲、怨毒,以及最深沉的恐懼。
他身邊,只有三四名最死忠的將領和護衛,同樣面色慘白,手按刀柄,卻掩飾不住身體的微微顫抖。校場那如同魔神降世般的景象,早已通過逃回的潰兵描繪得淋漓盡致,深深烙印在他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