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兩人牢牢封存在這驚世駭俗的一刻。李毅只覺得周遭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嘶鳴,在耳中無限放大。
他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容顏,那帶著玩味笑意的唇角,那清澈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連她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試探與大膽,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卻又與體內那焚身烈焰交織,冰火兩重天,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撕裂。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問出這樣的話?!
李毅的喉嚨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后退,想逃離這足以誅滅九族的致命誘惑,但雙腳卻如同被無形的枷鎖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她臉上逡巡,從那遠山含黛的眉,到秋水為神的眸,再到那嬌艷欲滴、仿佛引人采擷的唇瓣……最終,難以自制地向下,掠過那截白皙如玉的脖頸,落在那宮裝交領處,因她微微前傾的身姿而愈發清晰的、驚心動魄的飽滿輪廓上。
“臣……臣……” 他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娘娘……母儀天下……鳳姿天成……臣……臣豈敢……豈敢妄加評議……”
他試圖用最冠冕堂皇的言辭來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試圖重新拉起那根名為“君臣綱?!钡陌踩K。
然而,長孫無垢似乎并不打算放過他。她看著他這副驚慌失措、強自鎮定的模樣,看著他眼中那無法掩飾的驚艷與渴望,心中那股莫名的、帶著些許報復快意和更深層次悸動的情緒,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長。
她非但沒有因他的退縮而收斂,反而又向前逼近了極小的一步。
此刻,兩人之間的距離,已不足四步!
那獨屬于她的、清雅中帶著一絲暖意的幽香,更加清晰地縈繞在李毅的鼻尖,如同最致命的迷藥。
“哦?不敢評議?” 長孫無垢微微偏頭,露出一段優美白皙的頸線,語氣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執拗,“可方才,冠軍侯不是還信誓旦旦,說喜歡……成熟風韻的女子么?”
她的目光,如同有了實質,輕輕掃過李毅緊繃的下頜線和滾動的喉結,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耳語般的曖昧:
“莫非……冠軍侯覺得,本宮……不算成熟?沒有……風韻?”
“轟——!”
又是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
李毅感覺自己的頭皮都要炸開了!她不僅問了,還在追問!她是在逼他!逼他親口承認,承認他對她——當朝皇后,有著不該有的覬覦之心!
這是陷阱!絕對是陷阱!
是帝王心術的試探?還是皇后一時興起的戲弄?
無論答案是什么,他此刻的回答,都可能決定他的生死!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內里的衣衫。他的拳頭在袖中死死握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依靠著那一點刺痛,來維持著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清明。
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任何帶有評價性質的、尤其是肯定的言辭,都是授人以柄,都是自尋死路!
他猛地低下頭,避開了她那灼人的視線,用盡全身的力氣,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帶著絕望的掙扎:
“娘娘!請您……自重!臣……告退!”
說罷,他再也顧不得什么禮儀尊卑,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就要向殿外沖去!他必須立刻離開這里!立刻!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說出什么!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剎那——
“站住。”
身后,傳來長孫無垢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
那聲音并不大,卻仿佛蘊含著某種魔力,讓李毅的腳步硬生生僵在了原地,再也無法邁出半步。
他背對著她,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如同被困在籠中的猛獸,喘息粗重。
他能感覺到,她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背上,如同實質,灼熱而充滿壓迫。
殿內再次陷入死寂。
良久,長孫無垢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那語調已然恢復了平日的端莊與溫和,仿佛剛才那步步緊逼、言語勾魂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冠軍侯何必如此驚慌?!?/p>
她緩緩道,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本宮方才,不過是與你開個玩笑罷了?!?/p>
玩笑?
李毅緊繃的肌肉沒有絲毫放松。什么樣的玩笑,能開得如此……驚心動魄?如此……逾越界限?
“你年紀尚輕,婚姻大事,慎重些也是應當。” 長孫無垢繼續說著,語氣如同一位真正關心臣子的賢后,“既然你心儀成熟知禮的女子,本宮與陛下,自會為你留意。長安城中,符合你心意的賢淑女子,也并非沒有?!?/p>
她的話,似乎又將一切拉回了正常的軌道。
但李毅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那層窗戶紙,雖然沒有被徹底捅破,卻已然出現了裂痕。那禁忌的種子,已然被種下,在他心中,或許……也在她心中。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本宮之耳?!?長孫無垢最后說道,聲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告誡,又仿佛……是一種默契的封存,“退下吧。”
李毅站在原地,沉默了足足三息。他最終,還是沒有回頭。
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盡所有的自制力,讓聲音恢復了幾分平穩,躬身行禮:
“臣……遵旨。”
“謝……娘娘教誨?!?/p>
“臣,告退?!?/p>
說完,他保持著躬身的姿態,一步步,極其緩慢地,退向了殿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直到后背觸碰到那冰涼的門板,他才猛地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拉開了殿門,閃身而出,迅速消失在外面的光暈里。
立政殿內,再次恢復了寧靜。
長孫無垢獨自站在原地,望著那空蕩蕩的殿門,臉上的溫和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連她自己都無法完全解讀的神情。
她抬手,輕輕撫上自己依舊有些發燙的臉頰,指尖微顫。
方才那一刻的沖動與大膽,此刻回想起來,連她自己都感到一陣后怕與心驚。
但……似乎,并不后悔。
她緩緩走回鳳簾之后,身影重新被那層薄紗遮掩,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只是,那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屬于他的灼熱氣息,以及自己心中那悄然滋生的、危險的漣漪,都在無聲地訴說著——
有些界限,一旦試探,便再難回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