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長安城,褪去了夜的靜謐,在初冬清冽的空氣中緩緩蘇醒。明德門外,寬闊的官道兩旁,肅立的禁衛(wèi)軍甲士盔明甲亮,持戟佩刀,將聞訊趕來看熱鬧的百姓遠遠隔開。晨光熹微,灑在士兵們的肩甲上,折射出一片肅殺的寒光。
城門樓前,一方臨時搭建、鋪著明黃錦?緞的高臺已然就位。高臺兩側(cè),侍立著禮官、內(nèi)侍以及部分聞訊趕來的文武官員。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北方官道的盡頭,帶著好奇、期待、審視,以及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
北疆大捷,羅藝授首的消息,早已如狂風般席卷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而那位以五千破數(shù)萬、千里斬敵酋的傳奇冠軍侯,今日便將攜功歸來,皇帝陛下更將親至城外迎接!這是何等的殊榮!自開國以來,能得皇帝出城親迎的功臣,屈指可數(shù)。
馬蹄聲由遠及近,沉穩(wěn)而富有韻律,敲碎了清晨的寧靜。地平線上,一小隊騎兵的身影逐漸清晰。為首者,玄色輕甲,猩紅披風,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冠軍侯李毅。
他身后的五十親衛(wèi),雖只寥寥數(shù)十騎,但隊列嚴整,人馬肅然,自有一股百戰(zhàn)余生的鐵血之氣撲面而來,與周圍皇家儀仗的華麗威嚴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不敢逼視。
李毅控馬緩行,目光平靜地掃過前方森嚴的儀仗、高聳的城門,最后,落在那高臺中央,負手而立、身著常服卻難掩帝王氣度的身影之上——李世民。
就在目光觸及皇帝的瞬間,李毅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猛地一縮,一股極其復雜、難以名狀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沖垮了他一路竭力維持的平靜表象。
愧疚,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著他的內(nèi)心。就在昨夜,就在離此地不遠的冠軍侯府,就在那荒唐錯亂的時空里,他侵犯了這位帝王最尊貴的妻子,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后!此刻面對皇帝信任、欣慰乃至帶著嘉許的目光,那愧疚感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感覺自己像個最卑劣的竊賊,偷走了主人最珍視的寶物,卻還要站在主人面前,接受主人的褒獎與款待。
這份罪孽,比戰(zhàn)場上斬殺千百敵人更沉重百倍,因為它徹底玷污了“忠誠”二字。
然而,在這冰冷刺骨的愧疚之下,另一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卻如同黑暗中的火焰,灼熱而隱秘地燃燒起來——一種近乎扭曲的竊喜與征服感。
看啊,這就是天下共主,貞觀天子,文韜武略,掌控著億萬生民的命運。他此刻站在這里,以最隆重的禮儀,迎接自己這個臣子的歸來。他信任自己,倚重自己,將平定北疆的重任交托,甚至不惜親自出城相迎,以示恩寵。
可他絕不會知道,就在昨夜,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李毅,已經(jīng)以一種最禁忌、最僭越的方式,“征服”了他后宮中最尊貴、最不可侵犯的女人。
那種將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與倫理踩在腳下、肆意踐踏的感覺,混合著昨夜那極致癲狂、違背倫常的記憶,竟然在他心底激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罪惡感的巨大刺激與滿足。
這種情緒是如此陰暗,如此悖逆,連李毅自己都感到一陣心驚。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那頭被釋放出來的、名為“野心”與“掠奪”的兇獸,正在對著皇權(quán)的象征無聲地咆哮。曹賊?這個帶著歷史污名與禁忌色彩的稱謂,此刻竟讓他感到一種病態(tài)的認同與……興奮。
李世民的信任與恩寵,此刻在他眼中,除了原本的器重,似乎還多了一層別樣的意味——那是他“竊取”了對方最珍貴之物后,對方卻一無所知、依舊待他如初的信任,這種反差帶來的隱秘快感,幾乎要沖破愧疚的堤防。
兩種極端情緒在他胸中激烈沖撞,讓他握著韁繩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面上卻必須保持絕對的沉靜與恭謹。他迅速垂下眼簾,避開了與李世民目光的長時間直接接觸,翻身下馬,動作流暢而穩(wěn)健。
“臣,冠軍侯李毅,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毅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洪亮清晰,帶著戰(zhàn)場歸來的沙啞與鏗鏘。身后五十親衛(wèi)亦齊刷刷下馬,甲葉碰撞,發(fā)出整齊劃一的鏗然之聲,跟著跪倒一片。
李世民臉上露出了真切而欣慰的笑容。他快步走下高臺,親自上前,伸出雙手,扶住了李毅的手臂:“愛卿快快平身!一路辛苦了!”
近距離接觸,李世民能清晰地看到李毅臉上未褪盡的風霜之色,也能感受到那手臂上傳來的、蘊含著爆炸性力量卻又被他主人牢牢控制的堅實觸感。
這份年輕、強悍、又立下不世奇功的臣子,讓他心中充滿了成就感與倚重。至于豳州那邊長孫無忌密奏中提及的“桀驁”、“違令”,在此刻這巨大的功績與迎接功臣的喜慶氛圍下,似乎也顯得不那么緊要了。
年輕人,有些脾氣,立了大功,驕矜一些,也是常情,回頭再慢慢教導便是。
“臣不敢言辛苦,為陛下分憂,乃臣本分。”李毅順勢起身,依舊微微垂首,姿態(tài)恭敬。他感覺到皇帝扶住他手臂的溫度,那代表著信任與親近的舉動,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燙著他的皮膚,讓那份愧疚與陰暗的竊喜交織得更加猛烈。
“好!好一個為朕分憂!”李世民朗聲大笑,用力拍了拍李毅的肩膀,“愛卿此番北疆之功,震古爍今!五千破幽州,千里斬羅藝,壯我軍威,安我社稷,實乃擎天保駕之臣!朕心甚慰!朝廷甚慰!”
他的話語隨著內(nèi)力送出,清晰地回蕩在城門內(nèi)外,不僅是對李毅的褒獎,更是對在場所有文武官員和遠處百姓的宣告。人群中頓時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驚嘆與歡呼聲。
“陛下天威浩蕩,將士用命,臣不過略盡綿力,不敢居功。”李毅連忙謙辭,將準備好的木匣與名錄恭敬呈上,“此乃逆首羅藝之首級,及先鋒營有功將士名錄,請陛下查驗。”
李世民示意身旁的內(nèi)侍接過,并未當場打開,而是再次握住李毅的手,轉(zhuǎn)身面向眾臣與百姓,高聲道:
“眾卿!今日,朕在此親迎我大唐功臣,冠軍侯李毅凱旋!此戰(zhàn),揚我國威,定我北疆,功在千秋!傳朕旨意,即日起,全城歡慶三日!待朕與冠軍侯細敘戰(zhàn)功,定當論功行賞,厚酬忠勇!”
“陛下圣明!恭喜冠軍侯凱旋!”山呼海嘯般的頌揚聲頓時響起,聲震云霄。
在這萬眾矚目、榮耀加身的時刻,李毅站在皇帝身側(cè),感受著無數(shù)道或崇拜、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聽著那震耳欲聾的歡呼。
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略顯疲憊卻堅毅恭順的表情,心中那冰火兩重天的風暴卻在瘋狂席卷。
一面是君恩深重,榮耀巔峰;一面是罪孽深重,禁忌難言。
一面是陽光下坦蕩的功臣;一面是陰影里卑劣的竊賊。
而對皇帝那份難以言說的、混合著愧疚與隱秘征服感的復雜心緒,尤其是昨夜那荒唐至極的經(jīng)歷所帶來的、對皇權(quán)與倫理禁忌的冒犯快感,如同毒液般浸染著他的靈魂,讓他此刻站在李世民身邊,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病態(tài)的刺激與……滿足。
他知道,從昨夜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已經(jīng)永遠改變了。他再也無法用純粹的目光看待這位帝王,看待那座輝煌的皇宮,甚至看待自己與長孫家、與瓊?cè)A的關(guān)系。
前路,是更加絢爛的榮耀,還是更加幽暗的深淵?或許,二者本就一體兩面。
“愛卿,”李世民側(cè)過頭,笑容溫和,“隨朕入城,朕已在宮中設(shè)宴,為你接風洗塵。也讓瓊?cè)A好好看看她這位了不起的夫君。”
聽到“瓊?cè)A”二字,李毅心中猛地一刺,那愧疚感瞬間壓倒了一切,讓他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平靜。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躬身道:“臣,謝陛下隆恩!”
在震天的歡呼與皇家儀仗的簇擁下,李毅跟隨在李世民身側(cè)半步之后,緩緩步入了那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與榮華的長安城。
陽光灑滿御道,前程似錦。
可他腳下的影子,卻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更加深重、更加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