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很失望。”
……很失望?
為什么?
騎士先生略顯痛惜的語句,落在安格洛斯心口,猶如一記鈍錘。
少女明顯一怔,盈滿神性的褐眸里,出現本能的慌亂。
“失,望?”
她喃喃重復,就像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
瞧見她這副模樣,江臨心中一定。
他賭對了。
剝開「凈穢魔女」的外殼,少女內里的靈魂本質,并未改變。
她依舊是曾經那個很好哄,很好吃,卻又總喜歡在他面前強裝正經的小修女。
江臨趁熱打鐵,不給對方喘息之機。
他直視少女閃爍的眸子,控好面部表情,確保情緒飽滿:“當年,
“我忍受著痛苦,強行承受「潰生鬼」所有的污穢,最終走向死亡……”
他故意頓頓:“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讓你擺脫絕望的命運,是為了讓你所珍愛的這個世界,恢復它應有的潔凈與安寧。”
“——而不是為了讓你,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江臨摩挲著少女的下頜,越發嚴厲:“看看你現在,安格洛斯。,
“偏執,扭曲,
“對「污穢」懷抱著近乎病態、極端的厭惡,”
“這份容不得半點「不潔」的偏執本身,
“又何嘗不是另一種,……靈魂上的「污穢」呢?”
講真,這話說得相當不要臉。
本質上,就是扯過「犧牲者」和「道德」兩面大旗。
本著「我都為你死過一次了你還要怎樣」的流氓邏輯,試圖在心理和情感上壓制對方。
說來也是。
如果眼前人,還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圣女安格洛斯……
恐怕,她此刻已羞愧得無地自容,撲進他懷里哭著懺悔了。
……只可惜。
如今的她,不僅是安格洛斯。
更是「凈穢」魔女,是「凈化」概念本身,是億萬信徒奉若神明的至高存在。
雖然,安格洛斯心中掀起了陣陣漣漪。
但少女只是用力抿唇,壓下慌亂。
她輕聲開口:“……騎士先生,
“當年,你為什么要讓他們將我奉為「圣女」?
“我們明明,可以不用做這些的。”
江臨眉頭微微一挑,幾不可察。
嚯嚯?
不僅沒有順著我的譴責自我檢討,反而向我發起了反問嗎?
圣女小姐,真是難以對付呢。
江臨絲毫不露怯,立刻跟上了她的話題:“為什么?
“很簡單,
“當然是因為,安格洛斯是個善良的姑娘啊。”
他語氣放緩:“當時瘟疫橫行,人心惶惶,絕望蔓延,
“如果不為掙扎求生的百姓,豎起「希望」的標桿,樹立一個他們可以追隨的「圣女」,
“他們,又如何能撐到祛除瘟疫的那一天?”
江臨隨即反問:“……難道善良的安格洛斯,
“會愿意看著他們,在痛苦中相繼死去嗎?”
回應江臨的。
是安格洛斯的一聲嗤笑。
少女的語調,第一次真正褪去所有溫度:“……騎士先生,
“因為你做的美味菜肴,我曾經對你故鄉的文化,產生過濃厚的好奇,不是嗎?”
江臨點頭:“嗯。”
“那你應該也還記得吧?”
安格洛斯的聲量陡然拔高幾分,“你故鄉的先賢曾說過,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少女聲音發顫:“如果,
“如果我連身邊的你都不夠珍愛,如果我連你的生死都可以淡然以待!
“卻還要口口聲聲說,
“我愛著世間的一切,愛著與我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這可能嗎?!這合理嗎?!”
“在你眼里,我就是這樣一個虛偽透頂的人嗎?!”
圣女小姐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她眼眶中早已蓄滿淚水,卻倔強仰著頭,不肯讓它們落下:“我不要當什么圣女!
“我也不要當什么魔女!
“我只要你!
“我只要我的騎士先生!
“我無法接受……騎士先生,我無法接受!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把本應屬于我的愛,分給其他人?
“為什么要把本應只看著我的目光,投向那些陌生的女人?!”
她聲音嘶啞,終于忍不住淚水:“明明、
“明明是我先來的啊……”
江臨:.....
這是,第幾次了?
第幾次讓他感受到,自己身為「玩家」的算計,在純粹的情感面前,是如此卑劣與不堪?
……可惡啊。
這份苦難,我不能獨享。
希望有大手子發力。
把《群星》玩家都丟進游戲當海星,把《環世界》玩家都丟進游戲被收過路肺;所有打洲的都穿成阿薩拉士兵,所有玩魔裁的都去....額,當處刑臺底座。
吐槽、吐槽、吐槽。
一陣叨叨后,江臨梗住的情緒總算疏通些許。
他暗嘆一聲。
人家都哭成這樣了,還演什么?
他伸出手,想將泣不成聲的少女擁入懷中,給予一些真實的安慰。
不料。
安格洛斯幾乎在同一時刻,想要靠向他的肩膀。
兩人一來一去,動作交錯,重心瞬間失衡。
下意識地,江臨在半空中調整姿勢,一手攬住少女的腰,另一只手護住她的后腦勺。
「砰」!
一聲悶響,兩人跌作一團。
片刻恍惚后,江臨睜開眼。
視野中。
安格洛斯趴在他胸前,梨花帶雨,褐色的眼眸,被淚水洗得瑩潤發亮。
她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連發絲都被沾濕,貼在白皙的臉頰上。
江臨沉默,收緊手臂,抱住顫抖的少女:
“好了,好了……安格洛斯,不哭了,
“騎士在呢,騎士就在這里,哪兒也不——”
“——夫君?
“安格洛斯是誰?”
一個清冷的女聲,突兀打斷了他。
江臨的話語戛然而止,頃刻一僵。
……等等?
懷里的聲音……怎么突然變成神代雪音的了?!
圣女小姐,到這時候還有心思玩惡作劇?
還是……
江臨直呼布豪。
他連忙低頭,仔細瞧了瞧——
容貌、發色、衣著……是神代雪音沒錯。
幻境,是什么時候解除的?!
江臨大腦一時宕機,望著神代雪音的金眸,試探道:“……額,
“天、天亮了嗎,雪音?”
神代雪音,沒有接他的話茬。
她只是抬起手,輕輕拍拍江臨的臉頰:“臨君,
“我在問,
“……安格洛斯,是誰?”
江臨:……
都是拗口的西洋名字害的!
世人記洋人的名字,要么記前半段,要么記后半段,誰會去記全名啊?
別的不說。
不查資料,有幾個人能瞬間答出華盛頓的全名是什么?俾斯麥的名字有多長?
難不成……
「薇爾莉特·安格洛斯」這個名字,世上只有他江臨一個人知道?
江臨頃刻化作最強大腦,快速思考該如何找補。
就在這時。
神社外,山巔下,漫天風雪中。
一道飽含憤怒的少女清叱,穿透呼嘯的風雪,回蕩山巔:
“神——代——雪——音——!”
“你這個心機深沉的壞女人!
“把親愛的——
“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