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的瞬間,黑暗像有生命般涌出。
那不是普通的、缺乏光線的黑暗,而是粘稠的、冰冷的、帶著實質重量的“概念黑暗”。它涌出走廊,觸碰到墻壁,墻壁的乳膠漆瞬間泛起霉斑;觸碰到地板,瓷磚的縫隙里迅速長出黑色的、絨毛狀的菌絲;觸碰到天花板,吊燈的光芒被迅速吞噬,像被潑了墨。
蘇小糖手里的平安符,在黑暗中亮起。
深金色的光芒,像一顆小小的太陽,在她掌心綻放。光芒所及之處,黑暗像遇火的油脂般滋滋作響,向后退縮,留下一條勉強可容一人通過的、光亮的通道。
但通道之外,黑暗在翻騰、蠕動,像無數條黑色的觸手,在試探,在低語,在等待。
“走。”林平凡說,踏進通道。
蘇小糖握緊平安符,緊跟其后。
女人抱著小男孩,站在門口,想跟進來,但被林平凡抬手制止了。
“留在外面。關上門,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要開。”
女人用力點頭,抱著孩子退后,門緩緩關上。
“咔噠。”
鎖扣合攏的瞬間,最后的、從門縫透進來的外界光線,徹底消失。
房間里,只剩下平安符的金色光芒,和...黑暗深處,那些緩緩睜開的眼睛。
房間不大,大約十平米。
原本應該是個兒童房:墻上貼著卡通貼紙,書桌上擺著課本和玩具,小床靠著墻,床上還扔著一個毛絨玩具熊。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墻上的貼紙,在黑暗中“融化”了,像是被強酸腐蝕,卡通人物扭曲成尖叫的形狀。書桌上的課本,紙張在自動翻動,每一頁上都用黑色的、粘稠的液體,寫滿了意義不明的符號和哭喊的人臉。玩具熊坐在床上,但它的“眼睛”位置,是兩個深深的黑洞,從洞里不斷滲出黑色的、絲線般的物質,在空中飄蕩。
而房間里,到處都是“影子”。
不是光照產生的、正常的影子。
是“活”的影子。
窗簾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拉長,變成一個瘦長的、沒有五官的人形,在墻角緩緩蠕動。書桌的影子,在墻壁上膨脹、變形,像一個臃腫的、長滿瘤子的怪物,在無聲地喘息。玩具熊的影子,從床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兩人,每走一步,就有一滴黑色的、惡臭的液體從它身上滴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
那里,懸浮著一個東西。
一個老人的、半透明的、灰白色的“殘影”。
他穿著生前常穿的深藍色中山裝,背微微佝僂,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很深。他的眼睛閉著,表情很平靜,像是在安詳地沉睡。但在他身體的“內部”,有無數條黑色的、血管般的絲線,在蠕動、穿梭,像寄生蟲一樣,扎進他灰白色的“身體”里,在吸取、在消化、在繁殖。
這就是“爺爺的殘影”。
被“影噬者”寄生的、正在被分食的核心。
而在殘影周圍,聚集著至少二十個“影噬者”。
它們沒有固定的形狀,像一團團濃稠的、不斷變化的黑色墨水,有時凝聚成人形,有時散開成霧狀,有時又變成扭曲的、多足的爬蟲形態。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每一團“墨水”的中心,都有一只眼睛。
不是生物的眼睛,是“概念”的眼睛——純粹的、空洞的、代表著“饑餓”和“虛無”的黑色漩渦。
此刻,這二十多只眼睛,全部轉向了林平凡和蘇小糖。
轉向了平安符的金色光芒。
“餓...”
“好吃...”
“光...討厭...”
“吃掉...”
“全部吃掉...”
不是聲音,是直接作用于意識的、混亂的、重疊的低語。
蘇小糖臉色發白,但她握緊平安符,向前走了一步。
金色的光芒,隨著她的前進,向前擴張了一圈。
黑暗,再次后退。
但那些“影噬者”,沒有退。
它們盯著平安符的光芒,黑色的“身體”在劇烈地蠕動、翻滾,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又不愿放棄“食物”。
“爺、爺爺...”蘇小糖看著那個被寄生的殘影,輕聲呼喚。
殘影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然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灰白色的瞳孔,像褪色的照片,里面沒有任何神采,只有無盡的、深沉的悲傷和...不舍。
他“看”向蘇小糖,看了一會兒,然后,看向她手中的平安符。
瞬間,他灰白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金色的光澤。
像火星,在死灰中一閃而逝。
“小...宇...”一個極其微弱、極其沙啞的聲音,從殘影中傳來,不是通過空氣,是直接響在意識里,“是...小宇嗎...”
“不是。”蘇小糖搖頭,聲音盡量放柔,“我是來幫您的。是小宇讓我來的。他很難過,他想您。他媽媽說,您給他刻了平安符,希望他平平安安,快快樂樂。但您現在這樣...他快樂不起來。”
殘影的眼睛,眨了眨。
一滴灰白色的、像霧氣的“眼淚”,從他眼角滑落。
“我...不想走...”他的聲音在顫抖,“我舍不得...舍不得小宇,舍不得這個家...我想看著小宇長大,看著他上學,看著他結婚...我不想...就這么消失...”
“但您必須走。”蘇小糖說,聲音很輕,但堅定,“您留在這里,只會傷害他們。這些黑色的東西,在吃他們的記憶,在讓他們忘記您,忘記彼此,忘記愛。您想看到小宇忘記您嗎?想看到他忘記媽媽的笑嗎?想看到這個家,變成只有恐懼和絕望的空殼嗎?”
殘影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不想...”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想傷害他們...我只是...想陪著他們...”
“您已經陪夠了。”蘇小糖舉起平安符,讓金色的光芒,完全照在殘影身上,“您給小宇的愛,給這個家的祝福,都在這里。它會陪著他們,永遠陪著。而您,該休息了。該去您該去的地方,安心地、平靜地,看著他們,祝福他們,而不是...被困在這里,被這些黑色的東西利用,變成傷害他們的工具。”
金色的光芒,觸碰到殘影的瞬間,那些寄生在他體內的黑色絲線,發出尖銳的、無聲的尖叫。
絲線在光芒中迅速枯萎、斷裂、消散。
像是被陽光照射的冰雪。
殘影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變得輕盈,灰白色的悲傷,在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和的、溫暖的白光。
“真...真的嗎?”他輕聲問,“我的祝福...會一直陪著他們?”
“真的。”蘇小糖用力點頭,“愛,是不會消失的。它會變成記憶,變成溫暖,變成力量,陪著小宇長大,陪著他面對所有困難。而您,可以放心了。可以...安心地走了。”
殘影看著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一個很淡很淡的,但充滿釋然和溫暖的笑。
“謝謝...你...”他說。
然后,他閉上眼睛,身體徹底化作一團柔和的白光,在空中緩緩旋轉,最后,分成兩小團,一團飄向門口的方向(那里,女人和小男孩在等待),一團飄向蘇小糖手中的平安符,融入其中。
平安符的光芒,瞬間變得更亮,更溫暖。
像一顆真正的、小小的太陽。
而隨著殘影的“安息”,那些寄生在他體內的黑色絲線,全部斷裂、消散。
失去了“食物來源”的影噬者們,發出了憤怒的、瘋狂的尖嘯。
“餓!”
“食物沒了!”
“光!討厭的光!”
“吃掉光!吃掉他們!”
二十多團黑色的、蠕動的影子,同時撲向林平凡和蘇小糖。
像黑色的海嘯,像絕望的潮水,要將兩人徹底吞沒。
“老板!”蘇小糖驚叫。
林平凡已經動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擋在蘇小糖身前,右手抬起,手指上的“錨定之戒”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銀色光芒。
光芒不再是溫和的、穩定的銀色,而是狂暴的、鋒利的、像無數把銀色的刀刃,從戒指中噴涌而出,在空氣中交織、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高速旋轉的銀色風暴。
風暴的邊緣,觸碰到撲來的影噬者。
“嗤嗤嗤——”
像燒紅的刀切進黃油,影噬者的黑色“身體”,在銀色風暴中被輕易地切碎、撕裂、蒸發。
它們發出痛苦的、瘋狂的尖嘯,但無濟于事。
銀色風暴像絞肉機,將靠近的一切“異常”,全部粉碎。
蘇小糖看著這一幕,瞳孔微微收縮。
在她眼里,老板周圍的顏色,此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些平時溫和的、緩慢流動的銀色絲線,此刻全部“暴走”了,像無數條狂舞的銀蛇,在空氣中瘋狂抽打、切割、粉碎一切。銀色的光芒,亮得刺眼,將整個房間照得像白晝。
而老板的“底色”,那片灰白色的、正在流失的霧,此刻在銀光的照耀下,暫時“凝固”了,不再流失,甚至...在緩慢地“恢復”?
是錯覺嗎?
還是說,高強度的能力使用,反而“刺激”了他的“存在”,讓它暫時穩定了?
但蘇小糖來不及細想。
因為影噬者,并沒有被徹底消滅。
被銀色風暴切碎的黑色碎片,并沒有消失,而是在地面上蠕動、聚集,重新融合成新的、更扭曲的形態。
而且,數量...變多了。
一個碎片,分裂成兩個。
兩個,分裂成四個。
像某種惡意的細胞分裂,越殺越多。
“它們在...繁殖?”蘇小糖的聲音在顫抖,“不對,是...是‘分裂’!每被破壞一次,就分裂一次!這樣下去,永遠殺不完!”
林平凡也注意到了。
他的銀色風暴,在消滅了三波影噬者后,房間里的黑色影子,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從二十多個,變成了...至少五十個。
密密麻麻,擠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而且,它們的“眼睛”,那些黑色的漩渦,此刻全部轉向了林平凡,轉向了他手指上的“錨定之戒”。
像是在“學習”。
像是在“分析”。
然后,下一波攻擊,開始了。
但這波攻擊,和之前完全不同。
五十多個影噬者,沒有直接撲上來,而是開始“融合”。
兩兩融合,變成更大的、更扭曲的黑色團塊。
團塊再融合,變成更龐大的、更不可名狀的形態。
最后,所有的影噬者,融合成了一個。
一個巨大的、幾乎塞滿整個房間的、不斷變化的黑色“怪物”。
它沒有固定的形狀,時而像一灘蠕動的瀝青,時而像一只多足的巨蟲,時而像一棵長滿眼睛的黑色巨樹。它的表面,有無數個黑色的漩渦在旋轉,每一個漩渦,都是一只“饑餓”的眼睛。
而在怪物的“核心”位置,有一個特別大的漩渦。
漩渦深處,蘇小糖看見了...顏色。
不是黑色。
是深紫色。
是那種,她在東郊工業區,在噬界之卵身上見過的,代表著“規則崩壞”和“高位存在”的深紫色。
“老板!”她的聲音在尖叫,“它...它不是單純的影噬者!它的核心...連接著別的東西!是...是更高位的‘存在’!可能是...可能是‘影噬者’的‘母體’,或者‘源頭’!”
林平凡的臉色,沉了下來。
麻煩。
而且,是大麻煩。
這個C級的“影噬者”巢穴,根本不是獨立事件。
是一個“哨兵”。
一個“誘餌”。
一個...用來“釣魚”的陷阱。
而魚,就是他們。
是那些會處理“異常事件”的,有“價值”的觀察目標。
是總局想要“測試”的對象。
是某個更高位的存在,想要“吞噬”的...食物。
“總局...”林平凡咬著牙,吐出這兩個字。
是周明安排的?
還是總局的“標準操作流程”?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現在,他們被困在這個房間里,面對一個被“高位存在”加持的、幾乎無法消滅的怪物。
而且,房間的門,已經被黑暗徹底封死。
他們,出不去了。
巨大的黑色怪物,開始移動。
它沒有腳,但它的“身體”在流動,像潮水一樣,緩緩漫向兩人。所過之處,地板、墻壁、天花板,全部被染成純粹的黑色,像是被“抹除”了顏色,只剩下一片虛無。
平安符的金色光芒,在黑暗的侵蝕下,開始迅速暗淡。
蘇小糖能感覺到,手里的平安符,在“哀鳴”。
它在用盡全力抵抗黑暗,但力量的差距太大了。就像一根蠟燭,試圖照亮整個黑夜,結局只能是熄滅。
“老板...”她的聲音在發抖,“光...撐不住了...”
林平凡看著逼近的黑暗,看著那無數只深紫色的、饑餓的眼睛,看著蘇小糖蒼白但堅定的臉。
然后,他做出了決定。
一個很危險,很瘋狂,但可能是唯一出路的決定。
“小糖,”他說,聲音很平靜,“把平安符,貼在我背上。”
蘇小糖一愣。
“什么?”
“照做。”林平凡轉過身,背對著她,“快。”
蘇小糖咬咬牙,上前一步,將還在發光的平安符,用力按在林平凡的后背,貼在他的衣服上。
瞬間,金色的光芒,從平安符中涌出,融入林平凡的身體。
不,不是融入。
是“共鳴”。
平安符的“祝福”之光,和林平凡“存在”深處的某種東西——可能是那些被抹除的記憶,可能是他能力的“源頭”,可能是他“自我”的核心——產生了共鳴。
林平凡感覺,一股溫暖的、強大的、充滿“秩序”和“祝福”的力量,從后背涌入,瞬間流遍全身。
他手指上的“錨定之戒”,再次爆發出銀光。
但這次的銀光,不再是狂暴的、鋒利的刀刃。
而是柔和的、穩定的、像月光一樣,帶著“祝福”和“守護”意味的光芒。
銀光與金光交融,在林平凡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個球形的、半透明的護盾。
護盾表面,有無數細小的、金色的符文在流動,像是古老的、被遺忘的“守護咒文”。
黑色怪物的“觸手”(如果那能稱為觸手),狠狠撞在護盾上。
“轟!”
無聲的撞擊,但整個房間劇烈震動。
護盾表面泛起漣漪,但...沒有破碎。
擋住了。
而且,護盾上的金色符文,在觸碰到黑暗的瞬間,像燒紅的烙鐵一樣,在怪物的“身體”上烙下了深深的、金色的傷痕。
怪物發出痛苦的、憤怒的尖嘯,迅速縮回觸手。
但傷痕,沒有愈合。
金色的符文,像某種“規則”的烙印,深深烙進了它的“存在”里,在持續地、緩慢地“凈化”它。
“有用...”蘇小糖的眼睛亮了。
但林平凡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平安符的力量,是“消耗品”。每抵擋一次攻擊,每凈化一點黑暗,它的光芒就暗淡一分。而怪物的力量,似乎源源不絕——它背后的那個“高位存在”,在通過深紫色的連接,持續為它提供能量。
這樣耗下去,輸的一定是他們。
必須,切斷那個連接。
“小糖,”林平凡說,聲音依然平靜,“能看見那個深紫色的‘連接點’嗎?在怪物核心的那個大漩渦里。”
蘇小糖集中精神,看向怪物的核心。
在無數黑色的、蠕動的物質中心,那個最大的深紫色漩渦,正在緩緩旋轉。漩渦深處,有一條極其纖細的、幾乎看不見的、深紫色的“絲線”,從虛空中延伸出來,連接著怪物。
那條絲線,是透明的,是“概念”的,是“規則”層面的連接。
但蘇小糖能看見。
因為她的“顏色視覺”,能看見“規則”的顏色。
“能看見!”她說,“在漩渦的正中心!有一條很細的、深紫色的線,連向...連向虛空的深處!我看不到盡頭!”
“夠了。”林平凡說,“告訴我它的‘軌跡’。它的走向,它的波動,它的...‘弱點’。”
蘇小糖閉上眼睛,全神貫注,用“顏色視覺”追蹤那條深紫色的絲線。
她“看見”了。
絲線從怪物體內延伸出來,穿過房間的墻壁,穿過現實的空間,穿過無數層“維度”的夾縫,最后,連接到一個...極其遙遠、極其龐大、極其不可名狀的“存在”。
那個存在,是深紫色的,是蠕動的,是“饑餓”的。
是“噬界之卵”的同族?
還是別的什么?
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條絲線,是那個存在“投喂”這個怪物的“管道”。
也是那個存在,能夠“觀察”這個房間的“眼睛”。
如果切斷它...
怪物會失去能量來源,會變弱,會...被凈化。
而那個存在,會暫時“失去”這個觀察點。
“它的軌跡...”蘇小糖低聲說,像是在描述一幅極其復雜的、動態的圖畫,“從漩渦中心出發,向上三十度,穿過天花板,然后...在現實與虛空的夾縫中,呈螺旋狀上升,每轉一圈,就穿過一層‘維度薄膜’...它在第七層薄膜的位置,有一個‘節點’。那個節點的顏色,是暗紅色的,像凝固的血,是整條絲線上最‘脆弱’的部分。如果能攻擊到那里...”
“夠了。”林平凡打斷她。
他抬起頭,看向怪物的核心,看向那個深紫色的漩渦。
銀色絲線,從他身上瘋狂延伸出去。
但這次,不是攻擊怪物,而是...探向虛空。
探向蘇小糖描述的那個“軌跡”,探向那條深紫色的絲線,探向第七層維度薄膜的那個“暗紅色節點”。
他在“計算”。
用他所有的可能性感知,用他所有的精神力,在計算那條絲線的“所有可能性分支”,在尋找那個“節點”在無數個平行現實中的“坐標”,在鎖定那個“最脆弱”的瞬間。
這是一個極其復雜、極其危險的操作。
因為那條絲線,連接著某個“高位存在”。
攻擊它,可能會引來那個存在的“注視”,甚至“反擊”。
但他沒得選。
不切斷連接,他們都會死在這里。
銀色絲線,在虛空中瘋狂延伸、計算、鎖定...
終于,他“抓住”了那個瞬間。
那個“節點”在所有可能性中,最脆弱、最不穩定、最“容易干涉”的瞬間。
“就是現在!”
林平凡猛地握拳。
“錨定之戒”的銀光,平安符的金光,他自身可能性的銀線,在這一刻,全部匯聚,凝聚成一根極其纖細、極其鋒利、幾乎透明的“銀色長針”。
長針,從他指尖射出。
沒有聲音,沒有光芒,沒有任何物理的軌跡。
它直接“躍遷”了。
躍過了現實的空間,躍過了維度的夾縫,躍過了所有障礙,精準地,命中了那條深紫色絲線在第七層維度薄膜上的...
暗紅色節點。
“噗。”
很輕的一聲。
像針扎破氣球。
但效果,是毀滅性的。
深紫色的絲線,劇烈地顫抖起來。
從被命中的節點開始,金色的、銀色的光芒,像病毒一樣,沿著絲線瘋狂蔓延、侵蝕、凈化。
光芒所過之處,深紫色迅速褪去,絲線迅速枯萎、斷裂、消散。
像被陽光照射的陰影,無處遁形。
連接,被切斷了。
巨大的黑色怪物,發出了最后一聲、充滿絕望和不解的尖嘯。
它的“身體”,開始崩潰。
像沙堡被潮水沖刷,迅速崩塌、瓦解、消散。
那些黑色的、蠕動的物質,在失去能量來源后,無法維持形態,化作一團團黑色的煙霧,然后在平安符的金光和錨定之戒的銀光中,徹底蒸發、凈化。
房間里的黑暗,迅速褪去。
墻壁、地板、天花板,恢復了原本的顏色。
墻上的貼紙,書桌上的課本,床上的玩具熊...全部恢復了正常。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只有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焦糊的味道,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深紫色的、令人不安的“余韻”。
蘇小糖腿一軟,差點跪倒。
林平凡扶住她,臉色蒼白如紙,額頭全是冷汗。
剛才那一擊,消耗巨大。
不僅僅是精神力,還有...“存在”。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又流失了一部分。
他忘了蘇小糖的生日,忘了事務所的月租具體多少,忘了昨天中午吃了什么。
但至少,他們還活著。
而且,贏了。
“結、結束了?”蘇小糖喘著氣,問。
“暫時。”林平凡說,看向房間中央。
那里,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怪物,沒有殘影,沒有黑暗。
只有一片...空曠的、干凈的、但讓人莫名心慌的“虛無”。
像是有什么東西,被徹底“抹除”了。
“我們...出去吧。”蘇小糖小聲說。
林平凡點頭,扶著她,走向門口。
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門外,女人抱著小男孩,正焦急地等待。看到兩人出來,她如釋重負,眼淚又掉了下來。
“謝、謝謝你們...”她哽咽著說,“房間里...剛才有很可怕的聲音,還有光...我們不敢進去...”
“沒事了。”林平凡說,“影子不會再來了。但你們...可能需要換個地方住幾天。這個房間,暫時別進去。”
女人用力點頭。
“我們今晚就去我媽媽家住。謝謝,真的謝謝...”
她抱著小男孩,反復道謝,然后匆匆去收拾東西了。
林平凡和蘇小糖,離開502室,走下樓梯。
樓道里,燈光昏暗,但正常。
回到事務所,已經是晚上八點。
夕陽早已落山,城市的霓虹再次亮起,像一片虛假的星河。
林平凡坐在辦公桌后,看著手指上的“錨定之戒”。
戒指表面的裂痕,又多了兩道。
平安符,已經徹底暗淡,變成了一塊普通的、有些磨損的木牌,上面的“安”字,也模糊了。
“老板,”蘇小糖泡了兩杯速溶咖啡,遞給他一杯,“您...還好嗎?”
“還行。”林平凡接過咖啡,沒喝,“就是有點累。”
“那個深紫色的連接...”蘇小糖小聲問,“是什么?”
“不知道。”林平凡搖頭,“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而且,和總局有關。”
他頓了頓。
“或者說,總局在利用這些東西,測試我們。今天這個‘影噬者’,可能是他們故意‘投放’的,或者至少,是默許其存在的。他們想看看,我們在面對被‘高位存在’加持的異常時,會怎么做,能做到什么程度。”
蘇小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們...把我們當實驗動物?”
“差不多。”林平凡喝了口咖啡,苦的,“而且,今天的實驗,他們應該很滿意。我們展示了新的‘配合模式’——你的顏色視覺鎖定弱點,我的可能性干涉進行精準打擊。還展示了在絕境下的‘應變能力’和‘犧牲精神’。這些數據,對總局來說,價值連城。”
他看向窗外,看向那些璀璨但虛假的霓虹。
“接下來,他們可能會提高‘測試難度’。投放更危險的異常,設計更復雜的陷阱,觀察我們更極限的反應。直到...我們撐不住,死掉,或者...展現出他們想要的‘終極價值’。”
房間里,沉默了很久。
只有窗外車流的嗚咽,和日光燈管的嗡鳴。
“那我們...怎么辦?”蘇小糖問,聲音有點發顫。
“兩條路。”林平凡說,“第一,認命,配合他們的實驗,祈禱在死之前,能展現出足夠高的‘價值’,讓他們覺得我們有‘回收利用’的必要,然后被總局收編,變成...像周明那樣的‘觀察員’,或者更糟的什么東西。”
“第二呢?”
“第二,”林平凡看向她,眼神很平靜,但深處有某種東西在燃燒,“反抗。找出總局的‘目的’,找出我記憶缺失的‘真相’,找出那個深紫色存在的‘身份’。然后,掀了他們的桌子,讓他們知道,實驗體,也是會咬人的。”
蘇小糖看著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一個很淡的,但很堅定的笑。
“我選第二條。”她說。
“可能會死。”
“那就死。”蘇小糖說,握緊了手腕上那截手鏈殘骸,“總比當實驗動物,活得不明不白強。”
林平凡也笑了。
很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
“那就這么定了。”
他放下咖啡杯,看向滿地的香蕉。
“不過,在掀桌子之前,我們得先解決一個更緊迫的問題。”
“什么?”
“我的‘錨點’。”林平凡說,“今天的戰斗,讓我消耗很大,記憶流失又加快了。我需要盡快建立一個新錨點,穩定我的存在。否則,可能等不到掀桌子,我自己就先消散了。”
蘇小糖看向滿地的香蕉。
“可在這里...不行。總局的監測場,不允許您制造異常。”
“所以,”林平凡站起身,走到窗邊,看向夜空,“我們得找一個,他們監測不到的地方。一個規則裂痕,或者一個異常的領域。而且,必須盡快。”
他頓了頓,補充道:
“而且,我有個預感。那個地方,可能和我們今天切斷的那個深紫色連接有關。可能能幫我們找到那個‘高位存在’的線索,也可能...是總局設下的另一個陷阱。”
蘇小糖也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不管是什么,”她說,“我跟您去。”
林平凡看著她,看著那雙淺褐色的、堅定的眼睛。
然后,他點頭。
“明天一早,出發。”
“去哪?”
“東郊。”林平凡說,“噬界之卵被凈化后,那片區域應該還殘留著‘規則裂痕’。那是總局監測的‘盲區’,也是我能制造錨點的‘機會’。而且...”
他頓了頓。
“而且,我想看看,那個被凈化后的地方,會不會留下什么...‘線索’。”
關于那個深紫色的存在。
關于總局的目的。
關于他丟失的記憶。
關于...這一切麻煩的源頭。
窗外,夜色深沉。
霓虹的光芒,在玻璃上反射出扭曲的、虛假的倒影。
像一場盛大而荒誕的戲劇,而他們,是舞臺中央的演員。
但演員,不想再按劇本演了。
他們想,改寫結局。
哪怕代價,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