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像是起步,更像是掙脫了所有束縛,準備去奔赴一場壯烈的死亡。
車頭猛地向前一竄!
整輛車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公牛,脫韁的野馬,離弦的利箭,朝著坡下瘋狂地沖了過去!
速度,在零點幾秒內就提到了一個駭人的程度。
夏冬幾乎是在引擎咆哮的瞬間,身體就做出了反應。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車子正前方,斜坡底下不遠處的那棵老槐樹下,黃毛、李莉還有王大叔正聚在那里喝水聊天,躲避著正午的毒日頭。
他們聽到了這異常的引擎聲,紛紛抬起頭。
臉上的表情,從疑惑,到驚愕,最后化為一片純粹的恐懼。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副駕駛上的劉教練,那張黑臉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變得煞白如紙。
“剎車!踩剎車!!”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右腳狠狠地朝著副駕駛的剎車踏板踩了下去。
然而,這輛為駕校服役了不知多少年的老車,它的剎車系統早已在無數次粗暴的對待下變得老化、遲鈍。
副剎踩下去了。
車速卻只是象征性地,略微減緩了一絲。
那點減速,在巨大的慣性面前,無異于螳臂當車。
駕駛位上的趙萌,已經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雙手死死地抓著方向盤,身體僵直,漂亮的臉蛋上滿是驚恐,除了發出一聲聲短促而絕望的尖叫,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甚至忘了松開那個被她誤當作剎車的油門。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樹蔭下那幾張驚恐萬狀的臉,在擋風玻璃前飛速放大。
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之近。
千鈞一發。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
一道身影從后排猛地探了過來。
是夏冬。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
三十多歲的靈魂,賦予了他遠超同齡人的沉穩與果決。
他幾乎是憑借著一種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記憶在行動。
左手,迅猛地向前一伸,越過座椅的縫隙,精準地扣住了位于駕駛座和副駕之間的手剎。
然后,猛地向上一拉!
“咯啦啦——”
手剎拉到底的聲音,在引擎的咆哮聲中顯得異常清脆。
與此同時,他的右手也沒閑著。
他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了趙萌踩在油門上的右腿。
入手,是少女皮膚的細膩和牛仔褲的粗糙質感。
但夏冬沒有半分雜念。
他手臂發力,強硬地,不帶一絲猶豫地,將她的腿從油門踏板上挪開!
“刺啦——!!!!!”
一道無比尖銳刺耳的聲音,像是用指甲在玻璃上用盡全力劃過。
后輪被手剎瞬間抱死,失去了所有的抓地力。
車身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猛地向一側甩去。
輪胎在水泥地面上拉出兩條漆黑的印記,冒起一股焦糊的青煙。
整輛普桑車,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態,歪歪扭扭地、幾乎是橫著掃了出去。
最終,在距離老槐樹下那幾個魂飛魄散的學員,不到半米的地方,堪堪停了下來。
車頭,幾乎是擦著黃毛的褲腿停下的。
“……”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有那臺老舊的發動機,還在不甘心地“突突”作響。
蟬鳴聲,消失了。
風聲,也消失了。
訓練場上,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那輛姿態扭曲的普桑車上。
樹蔭下的黃毛,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腿抖得像篩糠。
李莉和王大叔也是臉色慘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車內。
趙萌整個人都癱軟在了駕駛座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
她的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瞳孔渙散,顯然是嚇傻了。
幾秒鐘后,她緊繃的身體一松,眼淚便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洶涌而出。
夏冬緩緩松開了拉著手剎的左手,和還搭在趙萌腿上的右手。
他靠回到后座上,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手心里,也全都是黏膩的冷汗。
媽的。
他心里暗罵了一句。
真是刺激。
差一點,他這重活一次的人生,就得從駕校賠償和心理輔導開始了。
副駕駛上的劉教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保持著猛踩副剎的姿勢。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他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他的目光越過趙萌的肩膀,落在了后排的夏冬身上。
那眼神,極其復雜。
他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但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往日里那張口就能噴出三千字的嘴,此刻像是被膠水粘住了一樣。
他從業近三十年,帶過的學員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什么樣的愣頭青,什么樣的馬路殺手,他沒見過?
險情也出過不少。
但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遭。
更讓他感到震撼的,是夏冬的反應。
那不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該有的反應。
快。
準。
狠。
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拉手剎,移開腿,兩個動作一氣呵成,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需要何等強大的心理素質和臨場判斷力?
這小子……到底是什么來頭?
“下……下車。”
他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磨砂紙。
“今天……到此為止。”
說完,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他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徑直走向訓練場邊緣的辦公室,腳步甚至有些踉蹌。
夏冬也推門下車,呼吸著外面混雜著焦糊味的空氣,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趙萌還癱在車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著。
夏冬繞到駕駛室旁邊,敲了敲車窗。
趙萌抬起頭,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上,寫滿了無助和恐懼。
“沒事了,下來吧。”
夏冬的聲音很平穩,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趙萌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夏冬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一把。
“謝謝……謝謝你……”
趙萌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剛才……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夏冬打斷了她的話,“誰都有第一次,緊張很正常。”
他松開手,從旁邊小賣部買的一瓶礦泉水遞了過去。
“喝口水,壓壓驚。”
此刻,訓練場上的其他學員才像是集體解除了石化,嗡的一下圍了過來。
當他們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目光,全都聚焦在夏冬身上。
那眼神,和前兩天已經截然不同。
如果說前兩天是驚訝于他的車技,那么今天,就是徹頭徹尾的震驚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