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像村邊小溪的流水,表面看起來舒緩無波,底下卻藏著看不見的暗涌。
秦墨離去已半月有余。那道名為“鏡印”的無形枷鎖,依舊沉甸甸地烙印在蘇硯的生命場中,如同高懸頭頂的利劍,時刻提醒著他自由的范圍與界限。但劍未落下,便給了人喘息之機,也給了人揣摩劍鋒的機會。
這半個月,蘇硯過得異常“充實”。
白日里,他是“塵微子”仙長,徹底坐穩了小山村“首席高人”的交椅。秦墨的“官方認證”如同鍍了一層金身,讓他再無需為“陰咒”流言煩擾。村民們看他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幾分近乎盲目的信賴。他的業務范圍也悄然拓寬——從最初的驅邪治病、勘測風水,逐漸擴展到“調解鄰里糾紛”(利用信息差和話術)、“指點迷途羔羊”(灌雞湯結合一點模糊的心理學),甚至“預卜天氣”(觀察云層和動物行為)。
他的“鑒寶”服務更是名聲在外。那方“天機寶鑒”(對村民而言是仙師的法鏡)成了最具說服力的道具。每當有村民或慕名而來的外鄉人,惴惴不安地捧出祖傳的“寶貝”或山中撿到的“奇石”,蘇硯便會裝模作樣地焚香凈手(增加儀式感),然后請出寶鑒,用綠鍵“照”上一照。
大多數時候,他只會搖頭,用一些“凡鐵”、“頑石”、“靈韻已失”之類的術語打發掉。偶爾遇到一些確實有些奇異(比如一塊天然磁石,一塊含熒光礦物的石頭,一根形狀奇特的獸骨),他則會沉吟片刻,給出諸如“略有磁煞,不宜置于臥房”或“微蘊地火之氣,可鎮宅”之類的“專業意見”。他從不索取報酬,只說“結個善緣”,但得了“指點”的人家,往往感激不盡,奉上的“心意”比明碼標價還要豐厚。
“塵微子”樂在其中。他享受著村民的崇敬,享受著用“仙法”(天機寶鑒)和“智慧”(蘇硯的人格碎片和幽暗人格的邏輯)解決一個個問題的成就感,享受著日漸充盈的米缸和錢袋。他甚至開始琢磨著,是不是該收兩個正式的“徒弟”,傳授些“仙家道理”(他自創的荒誕理論),好將這份“仙業”發揚光大。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塵微子”心滿意足地沉入夢鄉,或是因白日的“勞碌”而精神不濟,陷入短暫的恍惚時,那雙冰冷的、漠然的眸子便會重新在黑暗中睜開。
幽暗人格主導的時間,越來越規律,也越來越高效。它如同一個隱藏在幕后的精密管家,冷靜地打理著一切“塵微子”無暇顧及或意識不到的事務。
第一要務,是研究“鏡印”。
這成了蘇硯(幽暗人格)每晚的必修課。他盤膝坐在簡陋的靜室(他要求村民幫他隔出來的一個小房間)內,身心沉入那種絕對的理性狀態。意識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一遍遍掃過身體內部,試圖捕捉、解析那道無形烙印的每一個細節。
他發現,鏡印并非死物。它與他自身的生命活動、精神狀態有著微妙的共振。當他平靜時,鏡印如深潭古井,幾乎難以察覺。當他情緒波動(哪怕只是“塵微子”在白天產生的興奮、焦慮)時,鏡印會產生極其細微的漣漪。而當他嘗試集中精神,或者動用“天機寶鑒”進行哪怕最低限度的掃描時,鏡印的“活性”會明顯增強,仿佛一只沉睡的眼睛,微微掀開了一絲眼縫。
“監視與反饋機制……與宿主生命體征及能量波動同步……可能存在閾值設定,超過特定強度或頻率的‘異常’活動會觸發更強烈的反饋或警報……”幽暗人格默默記錄著觀察結果。秦墨不可能全天候盯著他,這鏡印更像是一個智能警報器,只在他“活動異常”時,才會向主人發送信號。
那么,是否可以嘗試“欺騙”這個警報器?
他開始了小心翼翼的測試。最初是嘗試控制“塵微子”白天的情緒,避免過于劇烈的喜怒。這很難,因為“塵微子”人格本就情緒化,但幽暗人格可以在后臺施加冰冷的“鎮靜”影響,如同給沸騰的鍋蓋上一個沉重的蓋子。
接著,他嘗試在幽暗人格主導時,進行一些“低強度”的、可能被鏡印判定為“異常”的活動。比如,長時間保持絕對的理性思考狀態;比如,嘗試用意念(或者說,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去“觸碰”鏡印的邊緣;再比如,將那塊黑石貼身放置,測試其干擾效果。
黑石的效果時好時壞。有時,當黑石緊貼胸口鏡印感最強烈處時,那種被“注視”的模糊感會明顯一些。但更多時候,似乎效果有限。他推測,黑石的干擾可能更偏向于擾亂某種“能量場”或“信息流”,而對鏡印這種更深層次、與生命本源綁定的“印記”,效果大打折扣。
最冒險的一次測試,是在確保“塵微子”人格深度沉睡、身體處于最平靜狀態時,幽暗人格以最小功率激活了天機寶鑒的綠鍵,掃描自身。那一瞬間,鏡印的“漣漪”明顯劇烈起來,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他立刻停止,鏡印的波動在幾十息后才緩緩平復。這次測試讓他心有余悸,也讓他大致摸到了鏡印“警報”的敏感區間——天機寶鑒的主動功能,尤其是涉及能量外放或深度探測的功能,極易觸發它。
“暫時無法安全移除……但可以通過行為控制,降低其‘關注度’……黑石有一定干擾作用,需進一步研究其原理和增強方法……”幽暗人格得出了階段性結論。至少,他知道了在鏡印下,哪些事可以做(比如日常活動、低強度思考),哪些事要小心(動用天機寶鑒),哪些事絕對不能做(嘗試強力破解或遠遁百里)。
鏡印的研究進展緩慢但有序,而另一項工作——搜集關于“靈晶”和更廣闊世界的信息,則借助“塵微子”日益擴大的影響力,有了更多收獲。
獵戶張大山從更深的山里帶回了一塊通體赤紅、觸手溫熱的石頭,說是從一處冒著熱氣的水潭邊撿的。蘇硯用寶鑒看了,內部結構致密,含有硫化物和其他礦物,溫度略高于環境,可能是地熱活動區域常見的溫泉沉積礦,與“靈晶”相去甚遠,但可以作為地熱異常的線索記錄下來。
行商老趙從縣城回來,神神秘秘地說起,縣城最大的藥鋪“回春堂”最近收了一批罕見的藥材,其中有一株“七葉冰心草”,據說生長在終年積雪的極寒之地,草葉觸手冰涼,能解熱毒。蘇硯記下了“極寒之地”和“觸手冰涼”這兩個特征。
最有趣的,是一個從鄰縣逃荒來的老篾匠,閑聊時說起,他老家那邊有座“啞山”,傳說山里有會發光的石頭,但人走近了光就滅,還會聽到奇怪的聲音,所以沒人敢去挖。這傳說聽起來荒誕,但“會發光的石頭”這個詞組,讓幽暗人格的數據庫亮起了警示燈。
蘇硯(塵微子人格出面)用幾枚銅錢和一袋粟米,換來了老篾匠更詳細的描述:啞山位于鄰縣西邊約八十里,山勢陡峭,多霧,附近村民只在遠遠的山腰見過零星的、時隱時現的淡綠色光點,像鬼火,但又不完全像。曾有膽大的獵戶結伴進山探尋,結果不是迷路就是遇到怪事空手而歸,久而久之,就沒人敢去了。
“啞山……發光石頭……綠色光點……”幽暗人格將這些信息歸檔,與“靈晶”、“高維信息結晶”等關鍵詞做了關聯標記。雖然聽起來更像是磷火或者某種發光真菌,但在這個存在“修行者”和“靈氣”可能的世界,任何異常都值得留意。更重要的是,啞山距離此地大約百里……剛好在鏡印的極限監控范圍邊緣。這是一個需要謹慎評估的目的地。
除了收集信息,蘇硯(幽暗人格)也開始有意識地整理“塵微子”和“蘇硯”兩個人格帶來的、關于這個世界認知的碎片。
“塵微子”的認知充滿了荒誕和扭曲,但其中也夾雜著一些可能是此世界“常識”的東西,比如對“靈氣”、“煞氣”、“風水”、“丹藥”、“符箓”等概念的描述,雖然理解是錯的,但詞匯本身存在。“蘇硯”的認知則更偏向于邏輯和物質層面,提供了基礎的物理、化學、生物知識框架,盡管大多殘缺。
幽暗人格像最苛刻的編輯,將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去蕪存菁,嘗試拼湊出一個更接近真實的世界圖景:這是一個存在某種可被利用的“基礎能量”(暫命名“靈能”或“元氣”)的世界,部分人類(修行者)掌握了利用這種能量的方法(功法、法術、法器)。存在相應的社會組織(如玄鏡司)和管理體系。凡人與修行者似乎有交集但層次分明。天材地寶(可能包括“靈晶”)是重要的修行資源。
而“天機寶鑒”,很可能是遠超當前世界理解層次的造物,其運作原理、能量需求(標準能源單元、高維信息結晶)都與本土的“靈能”體系似是而非。它更像一個墜入低魔世界的科幻產物,用著不同的“操作系統”和“能源”。
這解釋了為何秦墨對寶鑒的波動感到“古怪”卻未深究——可能超出了他的認知范疇,或者被他歸類為某種“古老”、“殘缺”、“變異”的法器。
日子就在這種表面祥和、內里緊繃,一邊扮演仙師、一邊研究印記、一邊搜集情報的節奏中緩緩流逝。蘇硯的身體在規律的飲食和鍛煉下,明顯健壯了些,臉頰有了點肉,不再是皮包骨頭。他的小院也被村民自發修葺得更整齊,甚至有人送來了兩盆不知名的野花,擺在窗下,給這冷清的“仙居”添了一絲生氣。
就在蘇硯幾乎要習慣這種戴著鐐銬跳舞的平靜生活時,新的波瀾,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泛起。
這一日,秋高氣爽。蘇硯正在院中,用一把村民送的小鋤頭,嘗試開辟一小塊“藥圃”,將從山里移栽來的幾株可能有藥用價值的植物種下。這是“塵微子”人格突發奇想的點子,美其名曰“培育靈藥,惠澤鄉里”,實則幽暗人格覺得,系統性地接觸、培育本地植物,有助于建立更完善的生態和藥物數據庫。
忽然,村口方向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夾雜著驚呼和馬蹄聲。
蘇硯(幽暗人格瞬間接管了表層控制,塵微子的人格活動被暫時壓制)停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身,目光平靜地投向喧鬧來處。不是秦墨,秦墨的氣息和移動方式他記得。也不是尋常的村民或行商。
很快,幾個村民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臉上帶著驚惶和一種看到稀罕事的興奮。
“仙長!仙長!不好了……哦不是,是來了!來了好多人!騎著高頭大馬!還有……還有一輛好漂亮的馬車!”一個半大小子氣喘吁吁地喊道。
“什么人?”蘇硯語氣平淡。
“不……不知道!看著可威風了!指名道姓要找您!說是從……從縣城來的!”
縣城?指名道姓找我?蘇硯心中念頭急轉。他在縣城并無熟人,秦墨是玄鏡司的,活動范圍顯然不止縣城。那么,來者是誰?為何找他?
“請他們過來。”他放下鋤頭,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語氣聽不出喜怒。同時,意識深處快速檢視自身狀態——鏡印平穩,天機寶鑒和黑石都在懷內妥善隱藏,“塵微子”的人格模板準備就緒,可以隨時切換應對。
片刻之后,一行人馬出現在小院外。
為首的是一名錦衣華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騎著一匹神駿的黑馬,顧盼之間自有威嚴,顯然是管事或管家一類的人物。他身后跟著四名精悍的護衛,個個腰佩刀劍,眼神銳利。護衛中間,是一輛裝飾考究、但并不夸張的青布馬車,車簾低垂,看不清里面。
這陣仗,與樸素甚至破敗的山村格格不入,引得全村老少都遠遠圍觀,議論紛紛。
中年管事利落地翻身下馬,動作矯健,顯然也有功夫在身。他目光銳利地掃過蘇硯的小院,在蘇硯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一絲疑惑?似乎蘇硯的形象與他預期有些出入。
但他很快掩飾過去,上前幾步,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卻不失禮數:“敢問,可是塵微子道長當面?”
蘇硯(此刻由“塵微子”人格應對,帶著適度的淡然和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單手立掌還禮:“貧道正是。不知尊駕何人?尋貧道有何貴干?”
“在下姓周,乃本縣縣尊府上管事。”周管事語氣恭敬,但脊背挺直,帶著大戶人家仆役特有的矜持,“奉我家縣尊老爺之命,特來請道長過府一敘。”
縣尊?一縣之長?蘇硯心中微凜。這可是本地真正的“父母官”,掌握著生殺予奪的世俗權力,與秦墨那種超然的“仙使”截然不同。縣尊為何會知道他這個山野道士?還派了管事和護衛,如此正式地來“請”?
“哦?縣尊大人?”塵微子恰到好處地露出受寵若驚又略帶不解的神情,“貧道山野之人,粗通些微末伎倆,何德何能,竟勞動縣尊大人垂詢?不知縣尊大人召見,所為何事?”
周管事微微一笑,壓低了些聲音:“道長過謙了。道長于本村化解井患、辨識陰邪、更得玄鏡司秦大人親口贊譽之事,早已傳揚開來。我家老爺素有耳聞,近日府中恰有些許……不甚安寧之事,聽聞道長乃是有真本領的高人,故特命在下前來相請,望道長不吝移步,前往縣城,為老爺分憂解難。”
原來如此!蘇硯恍然。是秦墨那“官方認證”和“井患”、“辨識陰邪”的名聲傳到了縣城,引起了這位縣尊的注意。府中“不甚安寧”?怕是遇到了什么“臟東西”或者疑難雜癥,尋常郎中和江湖術士束手無策,這才想起了他這個被“玄鏡司仙使”肯定過的“高人”。
這是個機會,也是個巨大的風險。
機會在于,接觸縣尊這個階層,意味著能進入更廣闊的信息網絡,接觸到更豐富的資源,甚至可能找到關于“靈晶”或類似之物的線索。縣尊府中若有“不寧”,或許本身就是某種“異常事件”,值得探查。
風險在于,縣城不是小山村,人多眼雜,規矩森嚴。縣尊本人及其身邊人,見識、心機都非村民可比。自己這點裝神弄鬼的把戲(主要靠天機寶鑒和話術),在真正的官宦人家面前,很容易露餡。更何況,鏡印在身,百里范圍……從山村到縣城,距離恐怕已經逼近甚至超過百里界限!一旦觸發鏡印警報,秦墨會作何反應?他能解釋得清嗎?
瞬息之間,幽暗人格已權衡利弊。鏡印是關鍵制約。但周管事親自來“請”,拒絕的后果可能更嚴重——得罪本地最高行政長官,以后在小山村乃至附近區域都將寸步難行。
“縣尊大人厚愛,貧道本不該推辭。”塵微子臉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為難,“然貧道修為淺薄,恐力有未逮,誤了縣尊大事。且貧道近日心神損耗,需靜修養息,不宜遠行……”
他在試探,也在爭取時間。
周管事似乎早有預料,笑容不變,語氣卻堅定了幾分:“道長放心,我家老爺最是禮賢下士。無論成與不成,必有厚禮相謝,絕不讓道長白跑一趟。且府中已備好靜室,一應所需,皆由府中供給,定不會讓道長勞神。馬車穩便,護衛周全,道長只需安心隨行即可。”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是容不得拒絕了。這是“請”,也是“令”。
蘇硯(幽暗人格快速評估:鏡印百里范圍,山村到縣城距離需核實。若在百里內,可冒險一試。若超出,需另想辦法或冒險觸發警報。當前信息不足,需更多情報。)
塵微子臉上掙扎之色更濃,最終化為一聲嘆息:“既如此……貧道便隨周管事走一趟。只是還需些許時間,收拾些隨身之物,也與村中父老交代一二。”
“這是自然。”周管事點頭,“我等在此等候道長。”
蘇硯轉身進屋,關上門。臉上所有表情瞬間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迅速從床底一個隱蔽處取出一個小包裹,里面是他這些日子積攢的、最值錢的幾樣東西:幾塊成色較好的碎銀(銅錢太多不便攜帶),那包混合了朱砂香灰的“李仙師殘留物”(或許有用),幾樣他認為可能有特殊作用的“奇物”(包括那塊溫熱的赤石、一根堅硬的異形獸骨),當然,還有天機寶鑒和黑石,這是必須隨身攜帶的。
然后,他走到窗邊,對著外面看似隨意閑逛、實則豎起耳朵聽動靜的一個“記名弟子”招了招手。那孩子機靈地跑過來。
蘇硯(切換回塵微子語氣,低聲快速吩咐):“為師需往縣城縣尊府上一行,短則三五日,長則旬月。你替我轉告村長,村中諸事如常即可,井水勤加維護,若有急難,可……可嘗試焚香默念我名。”他給了個虛無縹緲的安慰。“另外,速去村西頭,找常去縣城販山貨的劉老倌,問他從此地到縣城,官道最近一條路,確切有多少里?”
那孩子似懂非懂,但見仙長神色嚴肅,連忙點頭記下,飛奔而去。
蘇硯(幽暗人格)在心中快速計算。等待孩子回報的這點時間,他必須做出決定。去,還是不去?
如果距離在百里之內,鏡印無虞,則去。縣尊府的資源、情報、潛在的“異常事件”,值得冒險。
如果距離超過百里……觸發鏡印警報幾乎是必然。秦墨會如何反應?震怒?立刻趕來探查?還是會先通過鏡印“觀察”?
他回憶與秦墨接觸的每一個細節。秦墨此人,看似冷峻,但行事有章法,講證據,不濫殺。他留下鏡印,主要目的是監控,而非立即拘拿。如果自己因“受邀前往縣城”而超出百里,觸發警報,秦墨大概率會先探查原因,而非直接下殺手。屆時,或許可以解釋為“受邀前往診治,事出突然,未及稟報”?雖然牽強,但有一線生機。
更何況……幽暗人格那絕對理性的思維深處,一個更冷酷的念頭浮現:鏡印的極限,是否真的是鐵律?百里是精確距離,還是大概范圍?觸發警報后,秦墨的反應時間是多少?自己能否利用這個時間差,在縣城獲得某些足以“解釋”或“交易”的籌碼?
風險很高,但收益也可能巨大。
片刻,那孩子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附在窗邊低聲道:“仙長,劉老倌說了,從咱村到縣城,走官道最近,約莫……九十二三里地!”
九十二三里!在百里之內!
蘇硯(幽暗人格)心中一定。最大的制約解除了。可以控制在鏡印范圍內。
“知道了。”塵微子點點頭,給了孩子幾枚銅錢,“去吧。”
他最后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將天機寶鑒和黑石貼身放好,確保不會在顛簸中掉落或發出聲響。然后,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
臉上,已經恢復了那種帶著幾分方外之人淡泊、又有些許被“禮請”的矜持表情。
“周管事,久等了。貧道已收拾停當,這便隨諸位上路吧。”
周管事見他如此配合,臉上笑容更真切了幾分,揮手示意護衛牽馬備車。
馬車不算豪華,但內部鋪著軟墊,空間也足夠。蘇硯登上馬車,坐定。車簾放下,隔絕了外面村民好奇、羨慕、擔憂交織的目光。
馬車緩緩啟動,骨碌碌的車輪聲碾過村中的土路,向著未知的縣城駛去。
車內,蘇硯(幽暗人格)閉上雙眼,看似養神,實則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對鏡印的感應中。距離在一點點增加,七十里、八十里、九十里……鏡印的感應始終穩定,沒有異常的波動。
當馬車駛出村口,踏上通往縣城的官道時,蘇硯在心中默默標記:新地圖開啟。縣尊府,“不寧”之事,官場,更復雜的人心,以及……可能存在的,新的機遇與危機。
小山村在車后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地平線。
而前方,縣城那模糊的輪廓,已在秋日的陽光下,顯露出一角青灰色的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