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只隔著一扇薄薄的木門。
門外,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張瑞趴在十幾米外,身下的血跡在微光中,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暗色。
顧亦安的身體,貼著冰涼粗糙的土墻,他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沉重如鼓。
沖出去救人?
這個念頭只在腦中閃現(xiàn)了零點一秒,就被他掐滅。
大腦在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
狙擊手的位置,西南方,三百米。
院落,空無一物,毫無遮蔽。
張瑞的位置,距離門口十幾米。
狙擊手沒有補第二槍。
為什么?
他不是打不中,三百米的距離,對于一個職業(yè)狙擊手而言,爆頭和打心臟沒有區(qū)別。
唯一的解釋是,他根本不在乎張瑞的死活。
他在等。
等門后的人出去,成為下一個靶子。
現(xiàn)在沖出去,唯一的下場,就是步張瑞的后塵,給這片骯臟的土地再添一抹紅色。
救援的窗口期,已經(jīng)關閉。
想救張瑞,唯一的辦法,不是沖出去把他拖回來。
而是……
盡快結束這里的戰(zhàn)斗!
只要進攻方撤退,那個隱藏在暗處的狙擊手,才會失去繼續(xù)潛伏的意義。
到那時,張瑞才有一線生機。
顧亦安的目光穿過門縫,死死盯著遠處趴在地上的那個身影。
他看到張瑞的一只手,正死死按在大腿的傷口上,身體在極其輕微地顫抖。
動脈沒有被擊中。
“張哥!”
顧亦安壓低聲音,用盡全力朝外吼了一聲。
“別動!裝死!按住傷口!”
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
喊完,他不再有半分猶豫,猛地轉頭看向云九。
“走!回前門!”
云九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掙扎,但立刻被冷酷的決斷所取代。
她不是不擔心張瑞的死活。
戰(zhàn)場上,一個無法救援的傷員,就等于一個陣亡的士兵。
活下來的人,必須繼續(xù)完成任務。
她點了點頭,一個字都沒多說。
“走!”
兩人再次調(diào)頭,沿著來路,沖回土樓的前廳。
樓里已經(jīng)徹底安靜下來。
進攻的槍手們,要么死了,要么已經(jīng)撤了出去。
空氣里,濃郁的血腥與硝煙氣味,嗆得人作嘔。
兩人重新回到前門入口處,蹲在門后的掩體后。
這一次,外面沒有了槍聲,取而代之的,是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引擎轟鳴。
顧亦安探出半個頭,飛快地朝外掃了一眼,又閃電般縮了回來。
他的臉色,瞬間沉到了谷底。
壞了。
土樓外面的空地上,停了十幾輛半新不舊的軍用卡車,和幾輛猙獰的裝甲車。
黑洞洞的重機槍槍口,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這棟千瘡百孔的土樓。
上百名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已經(jīng)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
更讓顧亦安亡魂大冒的,是他看到了兩個扛著RPG火箭筒的槍手,正慢悠悠地從卡車后面走出來。
將那粗大的發(fā)射管,對準了他們所在的這棟樓。
這不是幫派火拼。
這是一支軍隊。
“嘰里呱啦……嘰里呱啦……”
一個刺耳的高音喇叭放大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是本地話。
顧亦安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看向云九。
云九的臉色,比他還要難看,那是一種混雜著憤怒、不甘和深深無力的蒼白。
“他們讓我們滾出去。”
她的聲音干澀。
“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走出去,可以活命。”
“不然,三十秒后,就把這棟樓炸上天。”
三十秒。
顧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絕境。
徹徹底底的絕境。
出去,面對上百支黑洞洞的槍口,生死只在對方一念之間。
所謂的“投降不殺”,在圣扎拉斯這種地方,比妓女的承諾還不可信。
他們很可能會在兩人走出去的瞬間,就被亂槍打成篩子。
不出去!
三十秒后,那兩發(fā)RPG火箭彈,會把這棟搖搖欲墜的土樓,連同他們一起,變成一捧燃燒的塵土。
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左邊是死。
右邊也是死。
唯一的區(qū)別,大概是死法的不同。
顧亦安握緊了手里的FNX-45,槍身尚有余溫。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那引以為傲的大腦,在絕對的武力面前,是如此蒼白,如此無力。
任何計謀,任何分析,在火箭彈面前,都只是一個笑話。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
外面的高音喇叭,已經(jīng)開始用一種戲謔的語調(diào),進行倒計時。
“二十……”
“十九……”
顧亦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轉頭,看向身邊的云九。
他想說點什么。
是道歉?為了昨晚的失控?
還是告別?為了即將到來的死亡?
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
云九,卻突然有了動作。
“哐當。”
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云九將手里那支搶來的AK,扔在了地上。
她的動作很輕,但在這死寂的對峙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顧亦安愣住了。
云九沒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門外那片鋼鐵叢林,嘴唇翕動,用一種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道:
“放下槍。”
“用美金解決。”
美金?
顧亦安的腦子飛速轉動,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
圣扎拉斯,一個金錢至上的法外之地。
在這里,美金比上帝更好使。
只要價碼足夠,你可以買到任何東西。
武器,毒品,女人……甚至,是生命。
這是一個賭博。
用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去賭對方的貪婪,會壓過他們的殺意。
沒等顧亦安做出反應,云九已經(jīng)有了下一步動作。
她緩緩舉起雙手,掌心向外,示意自己沒有任何威脅。
她迎著無數(shù)槍口,用本地話大聲呼喊。
顧亦安只聽懂了一個詞。
“....DOllar...”
對面沒有開槍。
那刺耳的高音喇叭,也安靜了下來。
“放下槍,舉手,出來。”
云九背對著顧亦安,聲音依舊壓得很低,但無比清晰。
“別反抗,跟在我后面。”
顧亦安看了一眼她決絕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支AK。
“咔噠。”
他將自己的手槍也扔在了地上,然后緩緩舉起了手。
但他沒有跟在云九后面。
在云九邁出門口的下一秒,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搶先走出了門口,站到了云九的前方。
他的身體,不高大,甚至有些單薄。
但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至少一半射向云九的槍口。
如果對方要開槍,他會是第一個死。
這是他的贖罪。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原始的保護。
也或許,是一份遲來的、笨拙的歉意。
云九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她側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年。
那張還帶著一絲稚氣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平靜。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下一秒。
她也跨出一步,與顧亦安并肩而立。
要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