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冷汗,從他的額角滲出。
他明白了。
云九的話,對了一半。
他們確實想要錢。
但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或者說,在這些底層士兵的眼里,他這個俘虜的命,無足輕重。
如果他敢再制造任何麻煩,下一次,那梭子子彈,可能就會直接射進他的身體。
他只是一個物件,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商品,是不需要人權的。
顧亦安閉上眼,感受著身后那副冰冷的金屬手銬。
以他蛻變后的身體,配合“神魔舞”的發力技巧,他有七成把握,可以強行掙斷這副鐐銬。
但,然后呢?
掙斷了手銬,沖出這個地窖,面對外面幾十個端著AK的悍匪?
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這副手銬,反而是他最好的偽裝。
它能讓敵人麻痹,讓他們輕視自己,讓他們始終認為,自己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睜開眼,黑暗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當務之急,是活下去。
他挪到墻角,背對著門口的方向。
雙手因為反銬,操作起來極為艱難。
他咬著牙,一點點,將自己的褲子褪下……
就地解決完生理問題后,他重新坐回門旁的角落。
這里最安全。
他蜷縮起身體,將頭埋在膝蓋里,最大程度地減少體力的流失。
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捕捉著外面的一切聲音。
腳步聲、交談聲、車輛發動的聲音……
所有信息,都在他那變態的大腦里,被飛快地分析、歸類,構建成一幅這個臨時營地的立體地圖。
雖然救援是目前看來唯一的希望。
但是必須抓住一切可能,做好意外準備。
黑暗,是最好的催化劑。
它能放大恐懼,也能磨礪心志。
對于顧亦安而言,是后者。
不知過了多久,一天,還是一天半。
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窖里,時間成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他一直保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身體的饑渴感已經達到了極限,胃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反復揉搓,每一次都帶來劇烈的痙攣。
嘴唇干裂,喉嚨里仿佛在燒火。
但他強行壓制著這一切生理上的痛苦。
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綿長而微弱,心跳也隨之放緩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頻率。
身體的代謝,被降到了最低。
他在等待。
同時,他也在“看”。
用耳朵。
他已經能清晰地分辨出至少十五個不同的人的腳步聲。
哪個沉重,哪個輕快。
哪個人的左腳有點跛。
哪個人的靴子底磨損得更嚴重。
他甚至能通過聲音,判斷出每天早、中、晚,三個時間段,院子里人流的高峰和低谷。
這里,確實是一個被臨時占領的私人莊園。
常駐的武裝人員,應該在五十到六十人之間。
他們有兩輛裝甲車,七輛卡車。
每天固定時間,會有車輛外出和返回,帶回物資,或者別的什么。
他們的組織看似混亂,實則有著一套自己的運轉規律。
而自己,就是這套規律之外,一個被遺忘的黑點。
終于。
“吱呀——”
那扇他已經無比熟悉的木門,被打開了。
一道強光猛地射了進來,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用手臂擋住眼睛。
門口站著兩個人。
一個依舊端著AK,槍口指著他,滿臉警惕。
另一個人,手里沒拿武器,提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走了進來。
他走到顧亦安面前,蹲下身。
“咔噠。”
冰冷的鑰匙插進鎖孔,轉動。
鎖住顧亦安手腕數日的鐐銬,被解開了。
顧亦安心中一動。
交易完成了?
他們要放了自己?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被眼前的一幕擊碎。
那個男人并沒有帶他出去的意思。
他只是將手里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往地上一扔。
“啪嗒。”
是一塊餅。
干巴巴的,像一塊黑色的石頭。
緊接著,又一個塑料瓶子被扔了過來。
是半瓶水,渾濁不堪,里面甚至還飄著一些不知名的雜質。
做完這一切,男人站起身,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等等!”
顧亦安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男人腳步一頓,回頭,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沒有交流的**,只有純粹的漠然。
“咣當!”
木門再次關閉,世界重歸黑暗。
顧亦安呆呆地坐在原地,看著地上那塊餅和那半瓶水。
他明白了。
云九的談判,還在繼續。
或者,陷入了僵局。
對方沒有殺他,說明他這個籌碼,依舊有價值。
但他們,也只愿意付出最低的成本,來維持他“活著”這個狀態。
胃部的隱隱作痛,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不再猶豫,撿起地上的黑餅,狠狠咬了一口。
又冷,又硬。
像是混著沙礫的木頭渣子,硌得他牙床生疼。
但他還是面無表情地,一口一口,用力地咀嚼,然后吞咽下去。
他擰開瓶蓋,將那半瓶渾濁的水,一飲而盡。
一股帶著泥腥味的水流滑過喉嚨,帶來了久違的滋潤。
食物和水,化作最基礎的能量,注入他幾近枯竭的身體。
他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以一種貪婪的姿態,瘋狂地吸收著這點可憐的能量。
第二天。
同樣的時間,門被打開。
依舊是一塊黑餅,半瓶臟水。
顧亦安默不作聲地接受了這一切。
他依舊是那副麻木、順從的樣子。
但黑暗中,他的眼睛,卻亮得嚇人。
他們越是謹慎,就越說明,他在談判桌上的價值,越高。
云九,一定還在努力。
他就像一個最優秀的賭徒,耐心地等待著對手的下一張牌。
第三天。
地窖的門,又一次被打開。
這一次,和前兩天都不同。
進來的,是兩個全副武裝的槍手。
他們沒有帶食物和水。
其中一人徑直走到顧亦安面前,粗暴地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另一人則拿著一副新的、更粗重的手銬,重新鎖住了他的雙手。
動作干脆利落,不帶一絲多余的情緒。
顧亦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結束了。
不管是好是壞,這場漫長的等待,終于結束了。
他被兩個槍手一左一右地架著,推出了地窖。
三年。
不,是三天。
但在地窖里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樣漫長。
當他重新回到地面,被正午那灼熱的陽光籠罩時,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油然而生。
院子里,一輛猙獰的裝甲運兵車,正在等著他。
身后的槍手,用槍托不耐煩地捅了一下他的后腰。
顧亦安沒有反抗,順從地被推上了車。
這一次,他沒有被扔在地板上。
車廂里有簡陋的長凳,他被按著坐下。
左右兩邊,各坐著一個抱著AK的槍手,槍口若有若無地對著他。
車子啟動,顛簸著,駛出了這個囚禁他三天的臨時營地。
顧亦安的腦子在飛速運轉。
看這架勢,他們要把自己,帶去交易地點。
他很快就能見到云九了。
還有張瑞……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裝甲車行駛了很久。
遠比從那棟土樓到臨時營地的時間,要長得多。
顛簸了近兩個小時后,車速,終于緩緩慢了下來。
停了。
車廂的后門,被緩緩拉開。
光線涌入。
他被兩個槍手押下車。
他抬起頭,滿懷期待地望向前方,準備迎接自由的曙光,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心中的那團火焰,被一盆冰水,兜頭澆滅。
透心涼。
這里,不是什么荒野中的交易地點。
他看到的,不是云九,不是自己人。
而是一座,巨大、森嚴、由灰黑色的巨石構筑而成的堡壘。
高聳的圍墻,上面拉著一圈又一圈帶刺鐵絲網。
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座冰冷的哨塔,上面站著持槍的守衛。
那標志性的、令人絕望的建筑風格,只有一個地方專屬。
這是一個監獄。
一個真正的,用來關押重刑犯的,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