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垂下眼簾,視線落在手腕上。
那個小小的紅色指示燈,正在進行著一種穩定、而致命的閃爍。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甚至他血液的流速,都沒有絲毫變化。
恐懼是弱者的情緒。
他只是在評估。
高度濃縮炸藥,引爆范圍不會太大,但足以將他的雙手連同小半個身子,炸成一灘模糊的血肉。
沒有生還的可能。
“囚斗士先生,請吧。”
巴特做了個“請”的手勢,他身后的兩名壯漢,默契地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往未知的道路。
顧亦安一言不發,邁步跟上。
他們上了一輛密封的黑色越野車。
顧亦安被安排在后排中間。
他的左右,各坐著一名手持AK的黑衣壯漢。
槍口雖然朝下,但槍身緊貼著他們的大腿,食指虛搭在扳機上,可以在零點幾秒內抬起并開火。
巴特坐在副駕駛位,從后視鏡里審視著他。
車輛平穩啟動,駛出黑石堡那令人窒息的范圍。
顧亦安透過單向的車窗向外看,荒涼的土地,在視野中飛速倒退。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沿途的地形、哨卡、車流,所有信息都記憶在大腦里。
大約半小時后,車子駛入一處戒備森嚴的莊園。
高墻、電網、以及在瞭望塔上,若隱若現的槍口,無一不在昭示著主人的身份與地位。
越野車,在一棟純白色的三層建筑前停下。
進入大廳,奢華的裝潢與監獄里的景象,形成了兩個極端的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燈,墻上掛著看不懂的油畫,腳下是柔軟的波斯地毯。
大廳主位上,坐著一個男人。
一個干瘦的老者。
顧亦安認得這張臉。
正是前昨天在懸空通道上,坐在椅子里,被眾人簇擁著,觀賞囚犯廝殺的那個“大人物”。
老者身后,站著兩名戴著墨鏡的壯漢,筆挺的西裝下,腰間鼓鼓囊囊,是手槍的輪廓。
“你會說圣扎拉斯語嗎?”
老者開口了,聲音沙啞干澀,像是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
顧亦安點了點頭。
“很好。”
老者渾濁的眼睛里,透出一絲贊許,
“我叫卡洛斯。他們都這么叫我。”
他身體微微前傾,枯瘦的手指,在紅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我聽訟圖將軍說,你是個從夏國來的巫師,被高價請來,替他們尋找失蹤的人員。”
一句話,信息量巨大。
顧亦安的大腦飛速運轉。
訟圖將軍,看來是最初抓獲自己,又和云九談判的那個啤酒肚男人。
卡洛斯能從訟圖口中得知這些,說明這筆交易背后的主事人,現在成了卡洛斯了。
更重要的是,卡洛斯知道他“巫師”的身份,甚至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排除內部間諜,這個極低的可能性,那么答案只有一個。
雷暴他們……被抓了,并且已經開了口。
自己那個用來故弄玄虛、掩蓋異能的“巫師”身份,已經暴露在敵人面前。
這些念頭在電光石火間完成,顧亦安的臉上,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甚至沒有急著否認,因為否認在此刻毫無意義。
他迎著卡洛斯的目光,平靜地開口:
“我的能力,是找人,不是殺人。”
“他們付了很高的價錢,我提供相應的服務,僅此而已。”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而是將自己,定位成一個拿錢辦事的“服務提供者”。
這種定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對方的敵意,將雙方的關系,拉回到純粹的利益層面。
“哈哈哈……”
卡洛斯發出一陣干笑,
“很好,我喜歡你的坦誠,我相信你是個有能力的人。”
“現在,證明你的能力,替我找個人。”
顧亦安反問:“我有什么好處?”
卡洛斯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攤開雙手:
“好處?你能活下去。而且,可以活得很舒服。”
**裸的交易。
顧亦安知道,自己現在,就像一頭被摸清了底細的驢,對方只想榨干他最后一絲價值。
但他別無選擇。
想活下去,想離開這里,就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
只要不是一直被關在那戒備森嚴的黑石堡監獄,就會有更多的機會。
“好。”
他點頭,“要我找誰?”
“我的一個囚斗士。”
卡洛斯說,“他叫蝎子,三天前,失蹤了。”
顧亦安伸出被銬住的雙手:
“我施展巫術,需要用到一些獨特的手訣,而且不能被金屬束縛。”
他盯著卡洛斯,大腦已經開始瘋狂計算。
大廳內,除了卡洛斯身后的兩名保鏢,還有站在門口的四名持槍守衛。
兩支AK,兩把手槍。
他與卡洛斯的直線距離是十二米。
如果解開手銬,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在守衛反應過來之前,用“神魔舞”的爆發力,沖到卡洛斯面前,用他當人質。
巴特看向卡洛斯,等待指令。
卡洛斯渾濁的眼睛,審視著顧亦安,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工具。
他點了點頭。
顧亦安的心跳,有了一絲極細微的加速。
機會!
然而,巴特并沒有立刻拿出鑰匙。
他拍了拍手,一名守衛從側門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副東西。
一副沉重的腳鐐。
中間由一截半米長的粗鐵鏈連接著,散發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顧亦安的計劃,瞬間泡湯。
這腳鐐,雖然不是帶炸藥的那種,但它徹底限制了他的爆發速度、和移動范圍。
一名守衛走上前,粗暴地抓住顧亦安的腳踝,將冰冷的腳鐐“咔噠”一聲扣了上去。
然后,巴特才走過來,用鑰匙解開了他手腕上,那副閃著紅光的炸藥手銬。
“現在,你可以開始了。”
巴特退后幾步,臉上的笑容依舊。
顧亦安活動了一下獲得自由的手腕,心中那絲波瀾迅速平復。
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失望。
巴特很快拿來一個箱子,打開,里面是一堆蝎子的個人物品。
幾件汗跡斑斑的衣服,一雙破舊的靴子,還有一卷纏著暗紅色血跡的繃帶。
“我施法需要絕對的安靜,并且需要時間準備。”
顧亦安挑選出那卷繃帶,握在手中。
卡洛斯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可以開始了。
顧亦安盤腿坐在地毯上,將繃帶放在面前,閉上了眼睛。
他開始念念有詞。
“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如來佛祖,急急如律令!”
東拼西湊的咒語,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在大廳里回蕩。
卡洛斯和巴特等人雖然聽不懂,但看到他這副做派,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凝重。
足足念了三分鐘,顧亦安才停下。
他伸出右手,握住繃帶。
黑暗的視野中,無數彩色線條爆開。
他迅速鎖定那條最粗壯、最明亮的金色軌跡。
神念,扎入。
視覺共享,開啟。
沒有聲音,沒有氣味,只有畫面。
視野前方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夕陽將海面染成一片金紅。
一雙布滿粗繭、和傷疤的大手,出現在畫面中。
那雙手,正抓著一條還在抽搐的銀色海魚,撕開魚腹,掏出內臟,然后直接將血淋淋的魚肉往嘴里塞。
魚肉的紋理,魚血的色澤,清晰可見。
十秒。
顧亦安猛地抽回神念,臉色微微發白,仿佛消耗巨大。
“怎么樣?”卡洛斯追問。
顧亦安沒有直接說出位置。
他緩緩站起身,腳上的鐐銬,發出嘩啦的金屬摩擦聲。
“他還活著。”
顧亦安看著卡洛斯,聲音帶著一絲“施法”后的虛弱。
“他在海邊。但我無法用語言描述那個地方。我的巫術指引我,我能帶你們找到他。”
他必須親自去。
離開這座莊園,會有更多的機會。
卡洛斯盯著他看了幾秒,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好。”
他終于點頭,
“出發。”
然而,當顧亦安被再次押上那輛黑色越野車時,他看到卡洛斯在兩名墨鏡保鏢的護衛下,坐進了后面一輛黑色的轎車里。
再往后,是兩輛載滿了持槍士兵的軍用吉普。
一支小型的武裝車隊,浩浩蕩蕩地駛出了莊園。
顧亦安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
這個老狐貍。
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