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黑石堡囚室里的絕望,更粘稠。
比黃昏的海風,更冰冷。
一滴米粒大小的金色“螢火”,靜靜懸浮在半空中。
它驅散了周圍的昏暗,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上一層詭異的金色。
士兵們僵在原地。
他們的眼神里,混雜著對未知的極致恐懼,
以及目睹同伴在幾秒鐘內,化為一灘黑色粉末后,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這種超出理解范圍的死亡方式,比子彈撕裂身體要恐怖一萬倍。
卡洛斯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滴“螢火”,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臉上的褶皺,緊緊擠在一起,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壓抑不住的、病態的貪婪。
顧亦安的目光,則在卡洛斯和那滴“螢火”之間,快速切換。
他知道,自己犯了錯。
剛剛,卡洛斯在混亂中,脫口而出的那句“打他的頭”,絕不是臨場反應,而是一種經驗之談。
這個老狐貍,見過這種怪物。
而自己情急之下,對那名士兵喊出的“別碰它”,也徹底暴露了自己,并非對此一無所知。
此刻,在這片血腥的沙灘上,一場無聲的博弈,已經開始。
貿然上前收取“螢火”,無異于向這只老狐貍宣告自己急需此物,后果難料。
他必須立刻修補這個漏洞。
顧亦安選擇沉默,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一種凝重的神情,完美扮演了一個被眼前詭異景象,同樣震驚的“巫師”。
“去,把它裝起來。”
卡洛斯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示意身邊的巴特。
巴特臉上血色未褪,他咽了口唾沫,快步跑回越野車,從儲物箱里翻出一個扁平的玻璃酒瓶。
他沒敢親自上前,而是將瓶子,塞給身邊一名離得最近的士兵,厲聲命令:
“去!把它弄進來!”
那名士兵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雙腿篩糠般抖動。
他看看地上那灘不斷滲入沙土的黑色粉末,又看看懸浮的金光,眼神里滿是哀求。
“廢物!快去!”
巴特拔出槍,冰冷的槍口頂住了他的后腦。
死亡的威脅,戰勝了對未知的恐懼。
士兵哆哆嗦嗦地擰開瓶蓋,一步步挪向那滴“螢火”。
他的手抖得厲害,瓶口幾次都對不準那點金光,發出玻璃和空氣摩擦的細微顫音。
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終于,瓶口套住了“螢火”,那滴金色液體,像是失去了支撐,輕輕落入瓶中,依舊散發著妖異的光芒。
士兵慌忙擰緊瓶蓋,雙手舉著,快步退回到巴特身邊。
“我們回去。”
卡洛斯深深看了一眼顧亦安,轉身走向自己的轎車。
那眼神,不再是審視囚犯,而是在估量一件,剛剛確認了驚天價值的貨物。
冰冷,銳利,充滿了算計。
……
再次回到戒備森嚴的莊園,氣氛已截然不同。
顧亦安手腕上那副炸藥手銬,被重新鎖好。
他被帶進一間干凈的房間,有床,有獨立的衛生間,甚至有一扇能看見花園的窗戶,只是窗外焊著拇指粗的鋼筋。
而在房間一角,天花板上,一個黑色的鏡頭,正無聲地對準他。
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分立在門外。
顧亦安坐在床沿,一言不發。
他知道,真正的審問,現在才開始。
半個小時后,房間門被推開。
巴特跟在卡洛斯身后,走了進來。
卡洛斯走到窗邊,背對著顧亦安,看著外面的花園。
“你好像,認識那個東西。”
卡洛斯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情緒。
來了。
顧亦安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
“我不知道它具體是什么,卡洛斯大人。”
“我只在一些非常古老的夏國孤本雜記里,看到過類似的記載。”
他開始了自己的表演,一套必須讓卡洛斯信服的說辭。
“在我們夏國,有一個古老的傳說。”
顧亦安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講述禁忌的沙啞。
“上古時期,天地間有一種奇物,名為燭龍之血。”
“它并非真正的血液,而是生命本源的凝聚物。”
“傳說中,它能讓神祇復活,肉白骨。但對凡人而言,它就是最惡毒的詛咒。”
“凡人血肉一旦觸碰,就會被瞬間吞噬,化為齏粉。除非……!”
“除非什么?”卡
洛斯轉過身,語氣凝重。
“除非被侵入的人,體內含有上古龍族的血脈。”顧亦安說。
“但即便如此,它也會持續吞噬宿主的生命力,改造他的身體,最終把他變成一頭只知殺戮的怪物。”
“當宿主的一切都被燃盡,血肉骨骼化為塵土,它會重新凝聚,等待下一個祭品。”
他描述的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地復刻了卡洛斯親眼所見的景象。
卡洛斯那雙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駭人的精光。
“詛咒……有點意思,那這個詛咒,能破解嗎?”
“不能。”
顧亦安搖了搖頭,語氣決絕,
“據記載,這是不可逆轉的獻祭,唯一的區別,只在于擁有龍族血脈的人,能堅持多久。”
“區別?”卡洛斯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
顧亦安搖搖頭,一臉痛惜。
“區別于,宿主本身的血脈純度,越是純度高的個體,能被燃燒的時間就越長。”
“但終究,還是逃不過被徹底吞噬的命運。”
卡洛斯沉默了,許久,他發出一陣干澀的笑聲。
“巫師先生,你說的,對了一半。”
顧亦安心里一沉。
“蝎子,是我找到的第二個能承受這種詛咒的人,他只堅持了一個月,就變成了今天你看到的那副鬼樣子。”
卡洛斯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但你說的也不完全對。”
“因為我知道有個人,他到現在還沒有死去。已經……很久了。”
顧亦安的瞳孔,猛地收縮。
蘇晴說過,和她一起從那個神秘實驗室里逃出來的,還有另外兩個男人。
看來他們都逃到了圣扎拉斯國。
最初被卡洛斯控制的,就是其中一個,他死后那滴螢火,經過多次嘗試后,最終和蝎子融合成功。
而另一個……居然還活著!并且活了很久!
“那個人,在我的對手,何塞王手里。”
卡洛斯的聲音里,透出一股不甘,
“我和他定下了一個賭約。”
卡洛斯站起身,走到顧亦安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一場對賭。為了避免更大規模的戰爭,我們各出一人,進行一場死斗。”
“誰輸了,誰就主動退出這場權力的游戲,麾下所有占領的土地,無條件割讓給對方。”
顧亦安瞬間明白了。
“時間,就在明天。”
卡洛斯的臉上,終于綻開一個豺狼般的笑容。
“現在,我最強的囚斗士死了。”
“而你,我尊貴的巫師先生,將代替他,用你強大的巫術,為我贏下這場賭局。”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顧亦安手腕上,那副炸藥手銬。
“贏了,我還你自由。”
“輸了……”
卡洛斯沒有把話說完,但他眼中的殺意已經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