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啃食豬蹄的動作,停住了。
醬色的油光在他嘴角凝固。
“你說什么?”
“還有一個?”
他的聲音很輕,卻讓同桌江小倩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蕭子豪的死,是一樁麻煩,一個計劃外的變數(shù)。
但如果死亡是復數(shù),
那麻煩就變成了模式,變數(shù)的背后,就是規(guī)律。
性質(zhì),完全不同。
江小倩被他盯得有些發(fā)毛,但分享八卦的**壓倒了一切,她把胖乎乎的臉湊得更近。
“真的!就上周五,蕭子豪跳樓的前一天晚上!還有一個人,也是從高樓上跳下去的,死法一模一樣!”
顧亦安眼神一凝。
“哪個學校的?”
“不是學生!”
江小倩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是個大老板!我們臨河市有名的豆腐大王,錢永福!”
錢永福。
一個陌生的名字。
顧亦安繃緊的神經(jīng)略微松弛。
看來只是巧合。
有錢老板破產(chǎn),或者家庭糾紛,想不開跳樓,這種新聞在如今這個時代并不少見。
與己無關(guān)。
他重新低下頭,繼續(xù)對付手里那只肥美的豬蹄。
江家的醬肉,是他為數(shù)不多能免費獲取的高級能量補給,一口都不能浪費。
但江小倩的八卦之火一旦點燃,不燒盡最后一絲談資,是絕不會熄滅的。
她見顧亦安又埋頭苦吃,忍不住湊得更近了些,開啟了她慣常的“我跟你說”模式。
“哎,這個錢永福,可不是一般人。”
“他以前就是個在菜市場賣豆腐的,后來不知道走了什么運,生意做得老大,開了好多家,錢氏豆制品連鎖店。他跟我爸也算認識。”
顧亦安一邊咀嚼,一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權(quán)當回應。
“我爸說,”江小倩的語氣壓得更低,帶著一股神秘,
“他那個絕對不是自殺!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哦?”
這句判斷,總算引起了顧亦安的一點興趣。
“你想啊,他那種人,有錢得很,光我知道的,外面就養(yǎng)了好幾個小的,個個都想卷他的錢。”
“我爸說,他名下的財產(chǎn)、公司的股份,亂得跟一鍋粥一樣,這種人怎么可能舍得死?”
江小倩說得頭頭是道,越說越興奮,掏出自己的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拉了幾下,然后獻寶似的遞到顧亦安面前。
“你看,都上臨河本地的頭條了!”
顧亦安剛啃完最后一口肉,正準備處理掉骨頭,眼角的余光隨意地掃過手機屏幕。
就是這一眼。
他的視線,瞬間被那張臉定住了。
屏幕上,新聞照片里的男人,穿著一件略顯緊繃的絲質(zhì)襯衫,粗壯的脖子上掛著一根能拴狗的金鏈子,滿臉橫肉,頭頂微禿,對著鏡頭憨笑。
這張臉……
顧亦安一把奪過江小倩的手機,湊到眼前。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
周五下午放學后,那場虛驚一場的車禍。
那輛假邁巴赫
那張從油膩嘴臉,油膩又憤怒的嘴臉。
兩張面孔,完美重合。
就是他。
“他是什么時候跳的樓?”顧亦安眼神死死盯著屏幕。
江小倩被他突然的轉(zhuǎn)變嚇了一跳,指著屏幕上的小字:“這……這上面寫著,周五晚上八點左右。”
周五。
一個又一個時間點,在顧亦安的腦中浮現(xiàn),強行串聯(lián)成一條布滿疑云的時間線。
周五下午,錢永福,車里坐著本應死去的蘇晴。
周五晚上八點,錢永福墜落身亡。
周五晚上九點半,我在廢棄劇院里,找到了林女士家的貓,聽到了《月光》,撿到了屬于蘇晴的發(fā)夾。
第二天深夜,校霸蕭子豪,以同樣的方式,從宿舍樓墜落。
表面上看,這是兩起獨立的死亡事件,最多被警方歸為模仿作案。
一個有經(jīng)驗的刑警如果深入調(diào)查。
或許能挖出錢永富有情婦、蘇晴死因可疑這些陳年舊事。
最終只能得出一個荒謬的結(jié)論:這是一個被暴發(fā)戶玩弄后害死的可憐女孩,化作怨靈回來復仇。
先殺了仇人,再回到自己生前彈琴的地方徘徊。
而自家的貓,只是循著熟悉的氣味找到了主人的“鬼魂”。
一個多么凄美,多么符合大眾想象的鬼故事。
顧亦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
可笑。
將一切無法理解之事歸于鬼神,那是思想上的懶惰。
這個世界,只遵從嚴謹?shù)奈锢硪?guī)律,與冰冷的邏輯。
蘇晴,無論她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她確實“出現(xiàn)”了。
那只貓能找到她,說明她身上的“氣息”沒有變。
林女士對此一無所知,說明蘇晴在刻意躲著她。
可血脈的羈絆,如何斬斷?
她一定會忍不住,以某種方式,去驚動她的母親。
結(jié)論:只要林女士感覺到一絲一毫的異常,自己留在她家的那張尋人啟事,就會成為開啟寶藏的鑰匙。
一只貓,一萬塊。
一個失而復得、對富有的母親而言,重于生命的獨生女,價值多少?
顧亦安幾乎能聽到金幣碰撞的清脆聲響。
“呵!”
一聲極輕的笑,從顧亦安喉間溢出。
“喂,顧亦安,你沒事吧?”
江小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從財富的幻想中拉回現(xiàn)實。
“你一個人坐那兒傻笑什么呢?”
“我笑了嗎?”顧亦安迅速收斂心神,面不改色地反問。
“笑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江小倩一臉篤定,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指著他,露出“我懂了”的表情,
“哦——我知道了,你不會是在打錢永福那幾個女兒的主意吧?想繼承遺產(chǎn)?”
她旋即又一臉鄙夷:“別想了,人家有七個女兒,還有三個兒子,輪不到你!”
說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臉頰泛起一抹可疑的紅暈,聲音也小了下去、
“不過……我家就我一個女兒。”
顧亦安額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放下啃干凈的骨頭,用餐巾紙擦了擦手,然后一臉嚴肅地看著江小倩,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開口:
“江小倩同學。”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
“在你眼里,我們?nèi)甑挠颜x,就只值這點東西?”
“請你,不要用金錢和財產(chǎn),來玷污我們之間這份純潔無比的友誼!”
沒有憤怒,沒有辯解,只有平靜的、帶著一絲失望的反問。
江小倩徹底懵了,感覺自己像個用齷齪心思揣度英雄的罪人,一股莫名的感動和愧疚涌上心頭。
“我……對不起啊,顧亦安,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別生氣。”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歉,“那個……我家店里新到的野豬肉紅腸,特別香,明天我給你帶兩根嘗嘗?”
“嗯。”
顧亦安的表情緩和下來,矜持地點了點頭。
“是野豬肉的啊。”
就在這時,教室的前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正在講臺上催眠的老師停了下來。
班主任孫主任探進半個身子,和老師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后目光在教室里掃視一圈,精準地落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顧亦安,你出來一下。”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嘈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有人找你。”
顧亦安站起身,在全班同學好奇、探究的目光中,拎起自己的黑色雙肩包,走出了教室。
他知道。
金礦,自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