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抬起頭。
那雙浸泡在機油與焊光中的眼睛,閃過一絲銳利。
他將顧亦安從頭到腳審視一遍。
空氣安靜了十幾秒。
老炮忽然笑了,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
“改新難,改舊易。”
他掂了掂手里的保時捷鑰匙。
“但這活兒,價格不便宜。”
“錢不是問題。”顧亦安的回答沒有一絲波瀾。
“有意思。”
老炮的笑容擴大,他沒問原因,這是行規(guī)。
藏富、躲債、跑路……他什么客戶沒見過。
“大眾的標,好搞。”
“但要做出七八年的質(zhì)感,得下真功夫。”
老炮繞著嶄新的保時捷GTS走了一圈。
手指在鏡面般的車漆上劃過,眼神里透出專業(yè)人士獨有的興奮。
“原廠漆全部磨掉,換成大眾的普通金屬漆。”
“再用特調(diào)的酸性溶液做舊,模擬風(fēng)吹日曬的褪色,特別是車頂和引擎蓋。”
“四個輪轂,換成最土的大眾原廠款,再糊上剎車粉和油泥。”
“內(nèi)飾也得動工,方向盤和座椅的皮子要打磨出包漿感。”
“腳墊換成最爛的那種,撒上灰塵。”
“前擋風(fēng)玻璃,必須做出被雨刮器,刮了七八年的細微劃痕。”
老炮的語速越來越快,像一位頂級外科醫(yī)生,在規(guī)劃一場復(fù)雜的手術(shù)。
顧亦安靜靜聽完,只補充了一句。
“再給我準備兩套牌照,一本地,一外地。”
老炮的眼神頓了一下,笑容變得意味深長。
“小兄弟,你這活兒,我接了。”
他拍著胸脯,油污的指印印在背心上。
“一個下午,保證你親媽來了,都認不出這是臺保時捷。”
“至于牌子,我這兒有門路,比真的還真。”
“我再給你裝一套公路幽靈ETC,過閘無痕,探頭抓瞎。”
“多少錢?”
“車價的一成。”
老炮伸出三根沾滿油污的手指。
三十萬,只為把一臺新車變舊。
“可以。”
顧亦安眼皮都沒抬,手機操作了幾下。
叮。
老炮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他掏出來一看,隨即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沖著廠房里大吼。
“小子們,都停下手里的活兒!來大單了!”
……
整個下午,鐵人工坊里所有的師傅,都圍著那臺卡宴忙活。
打磨聲、噴漆聲、器械的碰撞聲交織成一片。
當(dāng)黃昏降臨,那臺嶄新的性能猛獸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臺看起來平平無奇。
甚至有些破敗的黑色大眾SUV。
車身沾著泥點。
車漆在某些角度,能看到細微的太陽紋。
輪轂里塞滿了黑色的粉塵。
擋風(fēng)玻璃上,還有雨刮器留下的淡淡弧形痕跡。
“怎么樣?這手藝,值這個價吧?”
老炮得意地遞給顧亦安一把,樸素的大眾車鑰匙。
顧亦安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內(nèi)飾的磨損,恰到好處。
空氣中,甚至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屬于舊車的塵土味道。
他擰動鑰匙。
轟——
V8發(fā)動機被喚醒的瞬間。
一聲低沉而狂暴的怒吼,從這臺“破大眾”的喉嚨里噴薄而出。
整個工坊的空氣,似乎都為之一顫。
這是綿羊軀殼里,發(fā)出的雄獅咆哮。
顧亦安的嘴角,終于牽起一絲滿意的弧線。
他一言不發(fā),掛擋,給油。
偽裝的“大眾SUV”,在一陣讓地面微顫的轟鳴聲中,匯入了晚高峰的車流。
老炮站在門口,看著那臺車絕塵而去。
吐出一口濃密的煙圈,喃喃自語。
“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有……”
…….
“破大眾SUV”在擁擠的車流中穿行。
龐大的動力儲備,讓它在方寸之間游刃有余。
每一次并線、每一次提速,都精準迅捷得像一頭獵豹。
但從外面看,它只是一臺急著回家的普通家用車。
顧亦安的目的地,是青南市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
他把車停在一家頂級商場的地下停車場,特意選了一個監(jiān)控死角的昏暗角落。
然后,他走進了商場一樓,那家金碧輝煌的珠寶店。
“歡迎光臨!”
門口的迎賓甜美地躬身。
一位妝容精致的資深銷售,立刻迎了上來。
“先生,晚上好。想看點什么?鉆戒,項鏈,還是腕表?”
女銷售的目光一掃。
就將顧亦安從頭到腳估算了一遍。
太年輕。
一身看不出牌子的休閑裝。
腳上的運動鞋,還沾著塵土。
但那股與周圍奢華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冷靜氣質(zhì),讓她不敢怠慢。
這種客人,要么沒錢純逛。
要么,就是真正的大買家。
“黃金。”
顧亦安吐出兩個字。
女銷售職業(yè)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買黃金?
來這種賣設(shè)計和品牌的頂級珠寶店,買黃金?
“先生,我們這邊主要是K金首飾和投資金條。”
她迅速調(diào)整心態(tài),專業(yè)地引導(dǎo),
“如果您是想做投資,金條的溢價會比較低。”
“都要。”
顧亦安的目光掃過柜臺。
他的腦中閃過幾個畫面。
母親那雙常年勞作的手,妹妹顧小挽清澈的眼睛,還有江小倩那總是大大咧咧的笑容。
圣扎拉斯的廢墟里,他親眼見過。
一小塊餅干,就能換走女人手上象征永恒的鉆戒。
鉆石,翡翠,在秩序崩塌之后,價值不如一罐罐頭。
唯有黃金。
是鐫刻在人類文明基因里的硬通貨。
“金條,一百克的,先來一百根。”
女銷售的呼吸停滯了。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一百根?
一百克一根?
那是……十公斤?
按照今天的金價,一千三百多萬了!
“先生,您……您確定嗎?”
“這么大的量,我們需要從金庫里調(diào)。”
她的聲音,不受控制地發(fā)顫。
“有問題?”
顧亦安抬眼看她,眼神平靜如水。
那平靜的眼神,卻讓女銷售心臟狂跳。
“沒!沒問題!我馬上去安排!”
她幾乎是同手同腳,小跑著沖向了經(jīng)理室。
很快,珠寶店的經(jīng)理親自出面,將顧亦安恭敬地請進了VIP室。
厚重的隔音門關(guān)上,將外面的一切喧囂隔絕。
“先生,您好!我是本店經(jīng)理,王麗。”
王經(jīng)理是個四十多歲的干練女性。
她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恭敬。
“您需要的量比較大,我們已經(jīng)緊急從分行金庫調(diào)配,大概需要半個小時。”
顧亦安點頭,端起桌上的茶,卻沒有喝。
“在等的時候,看看首飾。”
王經(jīng)理立刻會意,對身邊的銷售使了個眼色。
很快,一個個鋪著黑色絲絨的托盤,被端了進來。
“給家人買。”
顧亦安淡淡地說道,“母親,妹妹,還有一個朋友。”
王經(jīng)理的眼睛,驟然亮了。
這才是她們的主場!
“好的先生!給長輩的話,我們推薦這款福祿綿長古法金手鐲。”
她拿起一只沉甸甸的金手鐲,款式古樸,厚重踏實。
它像極了母親陳清然,十年如一日撐起這個家的肩膀。
“這個,包起來。”
“好的!那妹妹呢?年輕女孩都喜歡時尚款,這款星月之鏈……”
“她還是學(xué)生。”顧亦安打斷她。
王經(jīng)理一怔,立刻換了一套說辭。
“那這款平安扣的黃金吊墜就很合適,簡簡單單,寓意平安,很適合小姑娘。”
吊墜不大,打磨得光滑圓潤。
平安。
顧亦安現(xiàn)在最渴求的東西。
“這個也要。”
“那……您的朋友呢?”王經(jīng)理試探著問。
顧亦安的腦海里,閃過江小倩那二百斤的豐腴身軀,以及她掄起菜刀,剁鹵肉的豪邁模樣。
那些纖細的鏈子,戴她身上,怕是一個噴嚏就沒了。
他的目光在托盤里掃過。
最后,落在一條造型頗為粗獷的男款金鏈上。
鏈子很粗,環(huán)環(huán)相扣,結(jié)實無比。
“這個。”他指了指。
王經(jīng)理和女銷售,交換了一個眼神。
里面全是壓抑不住的驚奇和腦補。
給女性朋友,買一條這么粗的男士金鏈?
“好的先生,您的眼光真特別。”她們專業(yè)地掩飾了一切。
除了這三件,顧亦安又隨意挑選了一些小克數(shù)的金飾、幾塊翡翠牌子和裸鉆。
亂世黃金,盛世珠寶。
他不能直接給母親幾百萬現(xiàn)金,會嚇到她。
但送她一件貴重的首飾,作為兒子的心意,她會更容易接受。
半小時后,十公斤金條,被裝在幾個不起眼的黑色旅行袋里,送了進來。
“先生,金條加上您選的首飾,總共是一千五百八十三萬兩千元。”
王經(jīng)理報出價格時,心跳都在加速。
“給您抹個零,一千五百八十三萬整。”
顧亦安面無表情地拿出手機,操作了幾下。
叮!
王經(jīng)理的手機上,收到了到賬短信。
一筆巨額交易,就在這間小小的VIP室里,波瀾不驚地完成了。
“先生,需不需要我們派安保送您……”
“不用。”
顧亦安提起那幾個沉甸甸的旅行袋,像是提著幾袋大米。
轉(zhuǎn)身走出了珠寶店。
王經(jīng)理和女銷售站在門口。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商場的人流中,依舊感覺有些不真實。
“王姐,這人……什么來頭啊?”
年輕的銷售忍不住問。
王經(jīng)理搖了搖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敬畏。
“不知道。”
“但記住,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要往外說。”
“這種人,我們?nèi)遣黄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