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沒理會他的震驚。
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神平靜地注視著前方。
車流在窗外飛速倒退。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每個字都透著寒意。
“老賀,聽我說,這件事,關乎人命,決不能出錯。”
“我們必須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在今天之內,替換掉那份血樣?!?/p>
他言簡意賅地說明了目的。
但刻意隱去了背后的恐怖勢力,更沒有提那份血樣的主人是誰。
這口鍋,他一個人背就夠了,沒必要把一個江湖人,拖進深不見底的旋渦。
老賀臉上的玩世不恭。
在聽到“人命”二字時,就已經消失得一干二凈。
他那雙總是瞇著的,透著精明算計的眼睛,此刻睜開了。
渾濁的眼球里,閃過一絲真正的凝重。
“如果時間充足,這事兒不難?!?/p>
他沉吟著,目光在顧亦安身上掃過,又看了一眼這臺內藏乾坤的“破車”。
“但要在今天下午,天黑之前辦妥,太倉促了?!?/p>
老賀的臉上,浮現出慶幸的神情。
“幸好,你找的是貧道?!?/p>
“接下來,聽我的?!?/p>
老賀掏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整個人的氣場驟然一變。
“喂,是我?!?/p>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半小時內,我需要一輛黑色的奧迪A6,要七八成新,不能太扎眼,牌照,京A?!?/p>
“送到匯金國際大廈樓下,鑰匙放前輪胎上?!?/p>
說完,他利落地掛斷電話。
“你這身行頭不行,太隨意了?!?/p>
老賀指了指顧亦安身上的休閑裝,
“去市里,找家像樣點的男裝店。”
顧亦安沒問為什么,點頭,轉動方向盤。
V8引擎的咆哮,被隔絕在車窗之外,只剩下沉悶的推背感。
老賀看著窗外,開始了他的教學。
“下面我說的,你一字不差地記住?!?/p>
“我們沒有時間準備可供網絡核查的身份,也沒有提前電話通知?!?/p>
“所以必須速戰速決,要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完成一切。”
“從現在起,咱們的身份,是下來搞四不兩直的飛行督導?!?/p>
“四步什么?”顧亦安皺眉。
老賀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帶著點鄙夷,像在看一個沒開過眼界的土包子。
“四不,就是不發通知、不打招呼、不聽匯報、不要陪同。”
“兩直,就是直奔基層、直插現場。記住了嗎?”
“有不開眼的問咱們身份,就拿這四個字堵他的嘴?!?/p>
“這是萬金油,誰聽了心里都得先哆嗦一下?!?/p>
顧亦安的腦子飛速運轉。
這套說辭,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潛入腳本。
老賀嘴角撇了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當然,也不能完全不說身份,江相派的行話里,這叫三跨?!?/p>
“跨層級,跨單位,跨時間?!?/p>
“簡單說,抬出一個他們夠不著的上層部門,講一個他們聽不懂的行業規矩,再說一個他們沒聽說過的緊急任務?!?/p>
“三板斧下去,再精明的人也得蒙圈?!?/p>
.......
車子很快在臨河市中心,一家高檔男裝店門口停下。
在老賀的指點下,顧亦安搖身一變。
休閑裝換成了一套,質地精良的深色中山夾克,里面是熨燙筆挺的白襯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茍。
又配了一副最普通的黑框平光眼鏡。
當顧亦安重新站在老賀面前,那個桀驁不馴的年輕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看上去有些木訥,但眼神里透著機靈的跟班秘書。
老賀滿意地點點頭。
這才有了幾分樣子。
兩人回到工作室,江小倩已等在門口。
她看到顧亦安這身奇怪的打扮,剛想調侃,卻被他臉上那冰冷的表情噎了回去。
她知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都準備好了。”
江小倩從包里拿出密封袋,里面是一管貼著標簽的血液樣本。
老賀接過來,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你確定血液中心的采血管,就是這個樣式?”
顧亦安一愣:“不知道,應該是統一的吧?”
“應該?”
老賀的聲音陡然拔高,
“什么叫應該!醫用耗材有多少種規格你懂嗎?”
“萬一樣式不對怎么辦?上面的條形碼怎么處理?”
“有半點差池,就是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老賀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顧亦安頭上。
他只想著換血樣,卻忽略了這些致命的細節。
“這樣不行?!?/p>
老賀把血樣拍在桌上。
“第一方案,樣式一致,小心剝離原標簽,貼到新管上,這是最理想的?!?/p>
“第二套備用方案,萬一樣式不同,就必須現場轉移?!?/p>
“準備兩支無菌注射器,一支空的,用來吸出血樣。”
“另一支,裝上蒸餾水,用來沖洗原試管,不能留下任何痕跡?!?/p>
“然后,再把這姑娘的血注進去?!?/p>
老賀的目光轉向江小倩,那審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頭膘肥體壯的肉豬。
“姑娘,看你這體格,氣血充盈,膘肥體壯,再多抽幾管,應該沒事吧?”
江小倩狠狠地白了這為老不尊的老道一眼,但還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行!”
三人立刻下樓,在附近一家社區診所里。
護士打開儲物柜,顧亦安的眼睛掃過。
果然,光是采血管,就有紅、黃、紫、綠、藍,五六種不同顏色的蓋子,管壁的薄厚、長短也各不相同。
讓江小倩把幾種最常見的規格,都抽滿了。
又按照老賀的要求,備好了無菌注射器、和醫用蒸餾水。
從診所出來,顧亦安看著江小倩按在針孔上的棉簽,喉頭有些發緊。
他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些,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小心。
“……還行嗎?”
江小倩瞥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這副緊張的樣子,有些好笑。
甚至還故意屈了屈胳膊,展示了一下自己結實的肱二頭肌輪廓。
“沒事兒,我這叫氣血充盈,膘肥體壯。”
她半開玩笑地引用了老賀的評價。
“就這點血,全當是活血化瘀,還能美容養顏呢?!?/p>
顧亦安看著她故作輕松的樣子,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漲。
他默默地移開視線,喉頭滾動,將那份沉甸甸的情緒,用力咽了下去。
........
匯金國際大廈樓下。
一輛黑色的奧迪A6,靜靜地停在路邊。
京A的牌照,在臨河市這種三線城市,顯得格外醒目。
顧亦安把自己的“大眾SUV”停在遠處,和老賀換上了這臺奧迪。
他坐在駕駛位,老賀坐在后排。
車子啟動,平穩地向著臨河市血液中心駛去。
那是一個坐落在市立醫院后方的獨立院落,管理森嚴。
大門口,紅白相間的升降桿,攔住了去路。
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從崗亭里不緊不慢地走出來。
顧亦安降下車窗。
降得恰到好處,讓保安能清晰看見后排閉目養神的老賀,卻又看不真切。
保安剛要開口。
顧亦安卻對著他,飛快地擠了擠眼睛。
那眼神,充滿了“你懂的”暗示。
保安愣住了。
什么意思?
他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但他的目光,已經落在了那塊京A的牌照上,又看到了后排那位派頭十足的“領導”。
瞬間,這位在門口攔了十年車的老師傅。
腦海里自動補全了一出微服私訪、突擊檢查的大戲。
不能問。
什么都不能問。
問,就是自己沒眼力見。
保安猛地站直身體,手里的遙控器一按,升降桿緩緩升起。
隨即,他對著車子,敬了一個歪歪扭扭、卻充滿敬意的軍禮。
顧亦安面無表情,一腳油門,車子平穩地駛入。
奧迪A6穩穩地停在大廳正門口。
車剛停穩,顧亦安立刻下車。
一路小跑,繞到后排,拉開車門,用手護住車門頂框。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老賀走下車,抬頭打量了一下大樓的外觀,微微皺眉。
“嗯,還行?!?/p>
他伸手指了指樓頂那塊“臨河市血液中心”的牌子。
“就是牌子有點臟了?!?/p>
他轉頭,對著身旁一副奴才相的顧亦安,低聲說。
“記下,回去要跟他們市里提一提,細節決定成敗。”
“是,領導?!?/p>
顧亦安掏出一個小本子,煞有介事地記錄起來。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