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的瞳孔。
倒映著那輛黑色越野車,遠去的殘影。
啞巴。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又為什么,是去往臨河市的方向去?
顧亦安的工作室里,那個屬于啞巴的彈夾,還靜靜地躺在保險柜中。
他摸不清宗世華的真實意圖,更不想在非必要的情況下,暴露自己這張底牌。
可現在,這張牌自己跳了出來,出現在最不該出現的地方。
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強行壓下。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他的目光收回,落向徹底癱瘓的高速公路。
朝身后的老賀打了個手勢,示意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拉開距離。
踩著滿地尖銳的玻璃碎渣,穿行在扭曲變形的車體之間,向那輛白色的冷鏈車無聲靠近。
不遠處,那輛冷鏈車斜停在路邊,車身倒是完好。
車禍造成的癱瘓,一時半會兒絕無可能疏通。
隔著幾十米,顧亦安就看見了兩個人影。
一個是穿著血液中心工作服的張磊,另一個是冷鏈車的司機。
兩人都已下車,站在護欄外側,那是相對安全的地帶。
司機年紀不大,額頭上破了個口子,正往下滲著血。
他顯然是嚇懵了,捂著頭蹲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張磊倒是沒受傷,他正焦急地打著電話,眼神卻不時警惕地瞟向冷鏈車。
他的視線,像一道無形的鎖,死死鎖住了車廂。
任何試圖靠近的舉動,都會瞬間暴露。
“老賀。”
顧亦安的聲音,壓得極低。
“你去纏住他,擋住他的視線?!?/p>
老賀的目光,越過顧亦安的肩膀,看到了遠處的張磊,又看了看那輛冷鏈車。
他瞬間就懂了。
老賀那張因飆車、和目睹煉獄慘狀而煞白的臉。
此刻竟詭異地恢復了幾分血色,甚至透出一絲,老江湖即將登臺前的職業性亢奮。
他沖顧亦安重重點頭,眼神示意:交給我。
老賀整了整身上那件略顯褶皺的,中山夾克。
臉上的表情,在剎那間切換。
驚魂未定,又怒不可遏。
他瞬間入戲,一瘸一拐,踉踉蹌蹌地朝著張磊、和司機就沖了過去。
“哎喲!我說你們!這怎么開的車!”
老賀人還沒到,那中氣十足的呵斥聲,已經撕裂了現場的嘈雜。
“你們!你們誰是司機!會不會開車!想殺人??!”
張磊正心煩意亂地掛斷電話。
一扭頭,看到一個官威十足的“大領導”,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呵斥。
他當場就懵了,下意識地向旁邊讓開一步。
老賀就等這一刻。
他恰到好處地擠進了張磊、和冷鏈車之間的空隙。
用自己的身體,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張磊投向車尾的全部視線。
“不是我,您找錯人了?!睆埨诩泵忉?。
就是現在。
顧亦安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貼到了冷鏈車的車尾。
后門上,掛著一把簡易的鉛封鎖。
沒有上鎖,只是用鉛封做了標記。
顧亦安的手指,搭在了那枚小小的鉛封上。
沒有用任何技巧去撬動。
而是用了一種最野蠻,最不講道理的方式。
五指,收攏,發力。
“咔?!?/p>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堅硬的鉛合金,在他的指尖下,被硬生生捏變了形。
他順勢一拉,車門應聲而開。
一股冰冷的寒氣,夾雜著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顧亦安閃身而入,反手輕輕帶上了門。
車廂內,一片黑暗與冰冷。
只有幾排應急的LED燈帶,散發著幽幽的白光。
一排排金屬架上,整齊地碼放著數百個泡沫保溫箱。
每一個箱子里,都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真空采血管。
數千支。
每一支采血管的管壁上,都貼著細小的標簽,沒有名字,只有一串冰冷的編號和條形碼。
在分秒必爭的此刻,從中找到顧小挽的那一支,無異于大海撈針。
顧亦安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整個車廂。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車廂最內側,一個掛在墻壁上的文件夾上。
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扯下。
《臨河市青少年健康篩查樣本登記冊》。
紙頁在他手中飛快翻動,發出嘩嘩的聲響。
他的手指,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單上急速劃過。
臨河市第一高級中學。
高一(3)班。
找到了。
顧小挽,編號:203。
他的心猛地一跳。
有了編號,就等于有了坐標。
他迅速定位到標注著“一高”的區域,開始尋找屬于高一的那個保溫箱。
找到了。
他打開箱蓋,開始一支一支地核對標簽上的編號。
198,199,201……
203!
他拿起那支采血管,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這支采血管的樣式,和他從江小倩那里準備的所有備用樣本,都不一樣。
管帽的顏色,管身的粗細,都有著微小的差別。
直接替換,等于自曝。
顧亦安從口袋里,掏出兩個用無菌袋密封的注射器,和一小瓶蒸餾水。
這是老賀提前準備的,最后一道保險。
顧亦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先是用一支注射器的針頭,小心翼翼地刺破203號采血管的橡膠塞,將里面屬于顧小挽的血液,全部抽干。
換上另一支干凈的注射器,抽取少量蒸餾水,再次注入。
他輕輕晃動試管,用蒸餾水,將管壁上殘留的血紅蛋白沖洗干凈。
再將這洗過試管的廢水,全部抽出。
做完這一切,拿出一支裝著江小倩血液的采血管。
針頭刺入,抽取,然后,再緩緩地注入。
紅色的液體,重新填滿了試管。
將處理好的203號試管,小心翼翼地插回了原來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他迅速退出車廂。
輕輕帶上車門,將那枚被他捏壞的鉛封,重新插回了鎖孔里。
手指再次發力。
“啪?!?/p>
鉛封徹底斷裂。
一半留在了鎖孔里。
任何人在事后檢查,都只會認為這是劇烈追尾、和撞擊,導致的結果。
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顧亦安轉身,向回走去。
不遠處。
老賀還在和張磊“據理力爭”,并且成功地把那個蹲在地上的司機,也拉入“戰團”。
三個人吵作一團。
看到顧亦安的身影走過,老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他罵罵咧咧地推開張磊,嘴里喊著“我去看看我的車”,便順勢脫身,朝著顧亦安的方向走來。
前方,已經能看到閃爍的警燈。
大批救援車和高速交警,終于抵達了這片煉獄的邊緣。
“大眾SUV”停放的位置,本就在連環車禍的最前端。
遠遠的看到一輛警車,停在自己的大眾車旁邊,兩名警察圍著車轉圈。
其中一人彎下腰,臉幾乎貼在駕駛座的玻璃上。
視線死死盯著車內。
如果他再挪一步,從后排玻璃看。
后排腳墊上,那半袋猙獰的鐵釘,根本無處遁形。
顧亦安面不改色,快步上前。
老賀跟在后面,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同志,有事嗎?”
顧亦安的聲音很平靜。
那名彎腰的警察,緩緩站直身體,轉了過來。
銳利的目光,將顧亦安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最后落在他的臉上。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砸在兩個人的耳膜上。
“有人舉報,一輛黑色大眾SUV,沿途拋灑鐵釘,故意制造交通事故。”
警察伸出手指,點了點旁邊的車。
“這輛車,是你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