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分之一秒。
時間的概念被撕碎、拉長。
顧亦安的腦海中,冰的硬度、車輛的裝甲、沖擊角度、動能轉換……
無數信息瘋狂奔涌。
向后,是被碾為齏粉。
生路,只有一條。
就在前方那堵,看似永恒的萬年冰壁里。
“加速!”
“撞進去!”
他的嘶吼,穿透了引擎的轟鳴、和所有人的絕望。
駕駛員早已魂飛魄散,德叔的咆哮還在耳邊。
但顧亦安這聲更清晰、更決絕的命令,瞬間擊穿了他的恐懼。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甚至沒有思考,只是將油門一腳踩穿了底盤。
全地形車像一頭發了瘋的鋼鐵野牛,朝著前方的冰壁,發起了決死的沖鋒。
那張遮天蔽日的巨嘴,已經壓了下來。
腥臭的狂風,灌入車窗的破洞,帶著深海煉獄的冰寒。
山脈般的慘白牙齒,在車燈的慘白光芒下,閃爍著死亡的幽光。
時間,于此定格。
轟——!!!
巨嘴悍然合攏。
天崩地裂。
數噸重的巨齒,擦著全地形車的尾部裝甲,重重地砸在了冰面上。
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像死神的指甲劃過棺材板。
緊接著,是更加恐怖的巨響。
厚達數十米的冰層,在這一擊之下,瞬間崩碎。
然而,這僅僅是序曲。
巨鯨的下顎,砸穿冰層,撞入深海,掀起了無法想象的滔天水壓。
“轟隆隆——”
整片冰原大地,連同那輛僥幸逃生的全地形車,被這股從下方噴涌而出的恐怖力量,猛地掀向了高空!
失重。
天旋地轉。
顧亦安在車身被拋起的瞬間,死死抓住了頭頂最粗的一根金屬結構桿。
車廂,變成了一個瘋狂滾動的鐵籠。
人,裝備,碎裂的玻璃,都在失控地飛舞、碰撞。
慘叫聲,骨骼斷裂聲,被外界更大的轟鳴徹底吞沒。
世界變成了一片混沌的旋渦。
不知道過了多久。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終結了所有的噪音。
世界,安靜了。
只有凜冽的風聲,從車體的破洞里灌進來,嗚嗚作響。
顧亦安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他晃了晃昏沉的腦袋,掙扎著松開早已失去知覺的手。
車輛側翻著,以一個詭異的角度靜止了。
他低頭,車廂內橫七豎八,一片狼藉。
幾個雇傭兵以扭曲的姿勢,嵌在變形的座椅和裝備之間,生死不知。
顧亦安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除了幾處撞擊的淤青,并無大礙。
他環顧四周。
啞巴用雙手雙腳,死死撐在車廂兩壁,穩住了身形,竟是毫發無傷。
德叔額頭淌著血,正掙扎著從一堆雜物中爬起,眼神依舊銳利。
“咔。”
一聲輕響。
側翻后位于上方的車門,被從內部推開。
一道窈窕的身影,輕巧地躍了出去。
是金環。
她站在車體側面,一動不動,像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外面什么情況?”
德叔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沉聲問道。
“那東西……還在嗎?”
金環沒有回頭,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干澀。
“你們自己看吧。”
德叔,啞巴,還有一個沒受傷的雇傭兵,依次攀爬上去。
顧亦安也緊隨其后,跟著爬出了那個變形的出口,站在傾斜的車身上。
當他看清周圍環境的瞬間,心臟驟然一停。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翻滾云霧。
頭頂,是望不到盡頭的垂直冰壁。
他們,連同這輛十幾噸重的鋼鐵棺材,正懸掛在數百米高空的冰崖之上。
車頭,像一個楔子,深深地扎進了半山腰的冰層里,將他們所有人,勉強固定在了這片死亡地帶。
風聲,像無數怨魂的哭嚎。
這里,是真正的絕境。
顧亦安縮回車里,刺骨的寒風,讓他清醒了許多。
他的目光,落在了駕駛室。
駕駛員的身體,被嚴重變形的車頭,擠壓成一團,早已沒了氣息。
中艙底部,胡錚教授的表情,永遠凝固在了驚恐的那一刻。
一根斷裂的車體支撐桿,從他的腹部穿透而過,將他死死釘在座椅上。
流出的血液,在離開身體的瞬間,就被凍成了暗紅色的冰晶。
這位嚴謹的科學家,最終死在了他口中,“性格溫順,沒有威脅”的生物,引發的災難里。
這或許是這趟旅程中,最黑色幽默的注腳。
德叔也回到了車里。
他沒有時間去哀悼死者,立刻開始清點幸存者和傷亡情況。
結果,讓人心寒。
胡教授,死亡。
包含駕駛員在內的四名雇傭兵,在翻滾中脖頸折斷,當場斃命。
另外兩名雇傭兵,一個大腿骨折,一個手臂粉碎性骨折。
在這零下五十多度的絕境里,骨折,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還能行動的,只剩下六名雇傭兵,加上顧亦安、德叔、金環和啞巴,總共十人。
“老板……”
一個黑人雇傭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們……現在怎么辦?”
懸在半空,上不去,下不來。
留在這里,就是等死。
另一個雇傭兵抱著一絲希望,掏出攀巖裝備。
“我們……用登山繩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德叔 。
德叔的臉上一片鐵青。
下去?
下面是什么?
是那群打不死的鱗狼,還是那頭能掀翻大地的巨鯨?
顧亦安也在飛速思考。
他的目光,在車廂內掃過,最終落在了幾名死去的雇傭兵,和被釘在座椅上的胡教授身上。
“等等。”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他指了指那幾具尸體,語氣平靜得可怕。
“把他們,扔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幾個雇傭兵的臉上,露出了憤怒和不忍。
德叔的瞳孔,卻驟然一縮。
這是測試。
用死人,去測試生路。
他沒有任何猶豫,冰冷地下達了命令。
“扔。”
德叔的命令,砸碎了所有遲疑。
幸存的雇傭兵們,面面相覷。
最終,在德叔冰冷的注視下,兩人沉默地走同伴的尸體。
他們解開安全帶,費力地將那具已經開始僵硬的尸體,拖到車身上方的出口。
“一、二、三!”
尸體被推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墜入下方翻滾的濃霧之中。
車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側耳傾聽。
一秒。
兩秒。
三秒。
噗通。
一聲極輕的悶響,從下方深處傳來。
輕得像是石子落入雪地。
沒有預想中狼群爭搶的撕咬聲,也沒有任何其他動靜。
“它們……走了?”
一個雇傭兵脫口而出,語氣里滿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金環站在車體邊緣,俯瞰著下方的迷霧,挑了挑眉。
“看來,那頭大家伙的動靜,把它們也嚇跑了。”
“再來。”
顧亦安的聲音,打斷了眾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指了指胡教授的尸體。
“老板?”
一個雇傭兵看向德叔,臉上寫滿了不解。
德叔沒有說話,只是用下巴朝胡教授的方向點了點。
行動,就是最好的回答。
這一次,雇傭兵們不再猶豫。
“扔!”
胡教授的身體,追隨著那名雇傭兵,消失在白色的虛無里。
眾人再次屏息。
噗通!
這一次,聲音比剛才清晰了許多。
但依舊不是砸在堅實冰面上的聲音。
一個雇傭兵徹底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那幫怪物真的走了!我們可以下去了!”
“老板,我們準備繩索吧!”
幸存者們看到了希望,紛紛開始檢查裝備。
只有顧亦安和德叔,一言不發。
“不行。”
顧亦安的聲音,像一盆冰水,澆在每個人的頭頂。
他看著那名興奮的雇傭兵,緩緩問道。
“你沒聽出來嗎?”
“聽出什么?”那雇傭兵一愣。
“兩次聲音,都不是落在冰面上的。”
顧亦安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那是落水聲。”
“落水?”
這個詞,讓所有人腦中的警鈴瘋狂作響。
“不可能!”
剛才那名雇傭兵立刻反駁。
“這里是極北冰原!零下五十多度!怎么可能會有液態水?”
“只有一個解釋。”
顧亦安的聲音,平靜而冰冷。
“這片水域的鹽分,高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汗毛倒豎的推論。
“還記得那些鱗狼嗎?”
“它們為何生鱗甲,而非生毛發?”
“為何槍彈都打不穿?”
“又為何能在這極寒之地行動自如?”
顧亦安的目光,像利刃般剖開了所有人最后的僥幸。
“此方天地,萬物自有其生存之道。”
“它們,就是從這片不凍的鹽海中誕生的。”
“這里,是它們的巢穴,也是它們的獵場。”
“剛才的鯨歌,就是從這下面傳來的。”
他最后環視眾人,說出了最終的審判。
“我們,正懸在一群不死怪物,和一頭遠古巨獸的
——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