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駛出城區,在一條崎嶇不平的石頭路上顛簸。
一座孤零零的黑色城堡,矗立在地平線的盡頭。
馬車在城堡門口停下。
“到了。”
周振跳下車,聲音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敬畏。
“秦少校已經在等你們了。”
城堡的外墻,由巨大的黑色巖石堆砌而成,粗獷而猙獰。
但在寒風的侵蝕下,棱角已被磨平,透著一股飽經風霜的沉重。
內部,卻出人意料的古色古香。
溫暖的壁爐,厚重的地毯,墻壁上掛著精美的掛毯,與外界的冰冷荒涼,判若兩個世界。
周振帶著兩人,直接上了二樓。
在一扇厚重的木門前停下,他收斂了所有表情,恭敬地叩擊三聲。
“進來。”
一個沉穩的男聲,從里面傳出。
周振推開門,對顧亦安和金環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則識趣地留在了門外。
房間很大。
主位上,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乎被一個肥碩的男人完全填滿。
他剃著光頭,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下巴上留著一小撮極具個性的胡子,臉上掛著彌勒佛般,和善可親的笑容。
兩顆飽滿油亮的核桃,在他肥厚的手掌中,慢條斯理地碾磨著,發出沉悶的“咯吱”聲。
這就是秦少校。
他的身側,站著一名氣息如孤狼的軍官,眼神死死地鎖在顧亦安身上。
而在他們對面,則站著兩個等待審判的囚徒。
那兩人穿著同款的皮夾克,一個年老,一個戴著眼鏡,臉上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惶恐。
秦少校的目光,落在顧亦安身上,和善的笑容里滲出一絲玩味的審視。
“哦?閣下就是總部新派來的,那位萬里追魂的天眼大師?”
顧亦安對著他,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天眼門,顧亦安,見過秦少校。”
這個江湖氣息十足的禮節,是他精心設計的身份烙印。
“大師?”
秦少校玩味地咀嚼著這個詞,手中核桃碾磨的聲音驀地一停。
“倒也新鮮。希望……別和這七個廢物一樣,讓我失望。”
七個?
顧亦安的余光,掃過對面那兩個神情惶恐的男人,心頭微動。
“那就讓我們開開眼吧。”
秦少校抬了抬肥厚的下巴。
顧亦安眼簾微垂:“不知少校要找何人?”
秦少校的視線,轉向那位老者。
“讓我們的刑偵專家,費老,給天眼大師,好好講講。”
被點名的費老,身體劇烈一顫,連忙躬身,他看向顧亦安的眼神無比復雜。
刑偵專家與玄學大師。
這本身就是一種極致的諷刺。
但費老眼中的輕視,只是一閃而逝,隨即換上了無比認真的表情。
“我們要找的人,代號魅影。”
“中級覺醒者,極其擅長隱匿與反追蹤,我們已經跟丟了半個月,始終無法鎖定其位置。”
顧亦安將“天眼門傳人”的高冷姿態端得十足。
他微微頷首。
“我需要一件與此人有深度羈絆的物品。”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
“羈絆越深,鎖定越準。”
費老看向秦少校,見對方微微點頭,他立刻從桌上的一個金屬盒里,取出幾樣東西。
一副墨鏡、一枚彈殼、一條帶著暗沉血跡的布條。
那副墨鏡的款式,與顧亦安和金環鼻梁上的,一模一樣。
顧亦安直接拿起了墨鏡。
他掃視四周,緩緩開口。
“施法需要絕對安靜,心神合一,方能洞察天機。”
“請諸位,切勿打擾。”
秦朔很干脆地一揮手,他身后的軍官和那兩名專家,立刻屏住了呼吸。
顧亦安盤腿坐在地毯上,將墨鏡放在面前。
然后,他開始了他那一套故弄玄虛的“施法前搖”。
閉目,凝神,呼吸吐納。
口中念念有詞,念的都是些沒人聽得懂的,他自己胡編亂造的“往生咒”。
手指時而并攏如劍,在空中虛畫,時而掐出玄奧的法印。
一套流程,一絲不茍,充滿了儀式感。
他能感覺到,幾道視線死死釘在自己身上,混雜著緊張、期待,以及最后一絲懷疑。
戲碼做足。
顧亦安伸出手指,指尖精準地點在墨鏡冰冷的鏡片上。
“天眼,開!”
他低喝一聲,神念一沉。
黑暗的視野中,幾乎沒有雜亂的彩色絲線。
一條異常明亮的金色軌跡,清晰地延伸向未知的遠方。
就是它了。
顧亦安的神念,狠狠扎了進去。
嗡——
感官隨即聯通。
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右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它正拿著一塊軟布,極其專注地擦拭著一柄通體漆黑的手槍。
動作很慢,很穩,透著一種異樣的耐心,因為整個過程,完全由這一只手獨立完成。
感知里,感覺不到另一只手。
顧亦安集中精神,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抬起左手。
看到了,左邊的衣袖空空蕩蕩。
手腕以下,空無一物。
一個平整的,早已愈合的傷疤。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顧亦安心底炸開。
那個斷口的位置……
分毫不差。
正是他自己手腕上,那塊黑色腕表所在的位置。
她斬斷了自己的手。
用這種方式,擺脫了那個東西。
顧亦安的意識,猛地抽離。
他的視線掃過自己的左腕,那塊純黑的腕表,仍靜默地貼著皮膚,像一塊無法擺脫的尸斑。
一個斷臂的女人。
一個為了活命,能對自己下此狠手的女人。
她究竟是什么人?
為什么這樣一個存在,會成為牽動數億人生死的關鍵?
讓“創界”都如此興師動眾地尋找。
魅影如何,與他無關。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完成任務,活下去。
否則,不止是他和金環,以創界科技的行事風格,很難說會不會牽連到家人。
顧亦安壓下心中所有的驚駭,緩緩收回了點在墨鏡上的手指。
“如何?”
秦少校聲音響起,那和善的語調里,滿是期待。
顧亦安抬起頭,眼神裝得無比悠遠。
“我已窺見其蹤,但需一份地圖,以定其方位。”
他根本不需要地圖。
那個女人的方位和距離,在他腦中清晰得如同導航。
他要地圖,純粹是想看看,這鬼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不等秦少校吩咐,那個戴眼鏡的專家,急切地從懷里取出一卷圖紙,在桌上攤開 。
地圖的材質很特殊,泛著暗黃的光澤,由某種未知的獸皮硝制而成。
顧亦安的目光落在地圖上,心頭猛地一沉。
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圖上沒有他熟悉的國境與大陸板塊。
十幾個形態各異的政治實體,散布在地圖的各個角落。
它們之間,是大片代表著無主之地的空白區域。
不過,這些空白區域,也并非空無一物,零星的地名標注點綴其中,昭示著某些聚落或據點。
顧亦安的視線,很快被一個特殊的地方吸引。
地圖的一角,一個曾經的國家疆域,被人用刺目的紅色,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叉。
那里的一切信息,都被粗暴地抹去了。
顧亦安壓下心中的驚駭,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陽光位置。
視線重新落回地圖,在那匪夷所思的地理比例尺上短暫停留。
他腦中已經有了答案。
這張地圖并不完整。
那個匪夷所思的比例尺,昭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圖上所繪的一切,僅僅是這個世界微不足道的一角。
它所代表的真實疆域,廣袤到令人心悸。
顧亦安的大腦飛速運轉,將整張地圖的所有信息,牢牢刻印在記憶之中。
隨即,顧亦安伸出手指。
指尖隔空劃過大半張地圖,最終,篤定地按在了其中一個點上。
“此方,可是東?”
“是。”眼鏡專家點頭應道。
顧亦安的手指,在奇異的獸皮地圖上空緩緩滑過。
指尖落下。
“向東,一千五百里。”
他吐出幾個字,篤定地按在一個名為“青陽”的區域。
“這里。”
話音落下的瞬間,室內死寂。
“青陽……”
秦死死盯著地圖上那個點,滿臉狐疑。
沉默中,那名戴眼鏡的中年專家,終于找到了表現的機會。
“不可能!要去青陽,必須橫穿碎骨荒原,魅影不可能——”
噗。
一聲輕微的、果肉破裂般的聲音。
眼鏡專家的話戛然而止。
一道殘影,甚至還未完全從秦少校手中斂去,那專家的額頭正中,已經多了一個圓形物體,紅白之物正從中周圍緩緩滲出。
他臉上的表情還凝固在質疑上,身體卻軟軟地倒了下去。
一顆核桃,安靜地、完整地,鑲嵌在他碎裂的額骨里。
秦少校甚至沒有看地上的尸體一眼,只是對著顧亦安和善地笑道。
“我討厭蠢貨。”
“更討厭,嫉賢妒能的蠢貨。”
顧亦安的眼角肌肉,在那一瞬間控制不住地抽動了一下。
這個看似和善的胖子,力量的控制精度,已經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他用一顆核桃,不是擊穿,而是“鑲嵌”進人的頭骨。
其實力,遠超自己想象。
是高級覺醒者
秦少校喜怒無常,殺伐隨心。
顧亦安終于明白,為何最初的七名專家,如今只剩下兩個。
地上的尸體就是答案。
從那眼鏡專家不等吩咐,就獻上地圖時,他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而之后的質疑,不過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在這里,任何自作主張和忤逆,都是死罪。
“好。”
秦少校站起身,肥碩的身軀,竟帶著山巒般的壓迫感。
“既然找到了,現在就出發。”
他對著身邊那名陰鷙軍官偏了偏頭。
“韓少尉,帶他們去拿武器。現在就走。”
韓少尉對顧亦安和金環做了一個手勢。
“跟我來。”
他領著兩人,走向一個位于地下的房間。
厚重的石門滑開,一間巨大的武器庫,呈現在眼前。
墻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
從冷兵器時代的刀劍,到造型奇特的熱武器,琳瑯滿目,像一個戰爭博物館。
金環徑直走向一排戰術匕首前,抽出兩柄細長匕首,又拿起一把手槍,動作嫻熟地檢查著。
而顧亦安的目光,卻越過了這一切。
他的視線,死死釘在了武器庫最深處。
呼吸,在這一刻幾近停滯。
那是一柄柄龐大的步槍,槍管粗壯得驚人,槍身上折疊著一柄刃長刀。
整把槍透著一種冰冷、野蠻的科技感。
和他在圣僧格天眼加持下,看到的那個冰雪世界里的武器,
一模一樣!
這里……就是那個世界。
父親。
我到你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