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一連串短促、精準、沉悶的點射聲,從石床的方向炸響。
不是手槍的清脆,是步槍的咆哮。
顧亦安的眼角肌肉猛地一跳。
那個盤坐在石床邊,一動不動的韓少尉,根本沒有睡。
他手中的步槍槍口,不知何時已經抬起,火舌噴吐。
子彈,精準地灌入費老的頭顱。
他的腦袋,向后猛地爆開,紅的、白的,混雜著骨頭碎片,糊滿了身后的石墻。
就在槍聲響起,子彈命中費老頭顱的那一毫秒。
顧亦安的眼睛捕捉到了。
在費老佝僂身軀的側面,一個原本空無一物的角落,一道瘦長的猙獰黑影,因為那狂暴的動能沖擊,而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和顯形。
它沒有五官。
一張光滑的、酷似畸變體的面孔,卻更加瘦小,更加陰冷。
其中一發本該穿透費老身體的子彈,擦著那影子的邊緣,呼嘯而過。
“呲——”
一聲不似人類的憤怒嘶吼,直接在顧亦安的腦海里響起。
那影子只出現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便瞬間消失。
“它在那里!”
顧亦安幾乎是吼出來的。
韓少尉的反應快得不像話,他根本沒有停頓,槍口隨著顧亦安的指向,繼續瘋狂點射。
噠噠噠噠噠!
子彈暴雨般傾瀉在費老尸體周圍的地面、和墻壁上,碎石飛濺,煙塵彌漫。
整個石屋都在步槍的怒吼中震動。
火盆里的火苗,被氣浪壓得幾乎熄滅。
但,什么都沒有。
除了墻壁上新增的一片猙獰彈孔,那個詭異的影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槍聲驟停。
屋子里,只剩下子彈打在石頭上,那“叮叮當當”的回響。
還有,每個人粗重的喘息。
費老的尸體,已經開始崩解。
他的身體組織,包括已經被子彈打在墻上的血液、碎肉,正快速沙化,剝落。
三滴橙色的始源血清,從崩潰的軀體中浮現。
隨即,一閃而沒,沉入石質地面。
地上,只留下一堆被子彈打得破破爛爛的衣物,和那把掉落在旁的銀色小手槍。
韓少尉緩緩放下槍,槍管已經滾燙,冒著青煙。
他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對秦少校面說。
“少校,清除了。”
石床上,秦少校慢吞吞地坐了起來。
那張肥臉上,沒有半分被刺殺的驚慌,也沒有半分睡意。
他那雙小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冷光。
他根本也沒睡。
從費老指出多了一個人開始,這兩個人就在演戲。
一場釣魚的戲。
顧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他、金環、費老,甚至那五名士兵,從頭到尾,都是誘餌。
秦少校早就知道,這屋里有東西。
他之前那番“精神錯亂”的解釋,那番“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的警告,根本不是說給眾人聽的。
是說給那個看不見的敵人聽的。
他在麻痹它。
他在等它動手。
而可憐的費老,成了這場血腥戲劇的犧牲品。
“不。”
秦少校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他搖了搖頭,那雙小眼睛掃過屋內每一個角落。
“它還在。”
“韓少尉,你那一槍,只擦傷了它。”
他看向顧亦安,語氣里甚至帶上了一絲贊許。
“小子,眼力不錯。”
顧亦安沒有回應。
他只知道,一個看不見的敵人,被激怒了,正潛伏在這間不到三十平米的密閉石屋里。
下一次攻擊,只會更加瘋狂,更加致命。
在場的所有人,隨時都可能變成下一個費老。
“都別動。”
秦少校的命令,讓所有剛想挪動身體的人,都僵住了。
“它能影響精神脆弱的人,也能短暫地附身控制。”
“現在,所有人都靠著墻,蹲下。”
“把你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丟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秦少校的語氣冰冷而清晰。
“所有東西。武器、彈夾、能量膠、打火機……任何雜物。”
“讓地面上鋪滿東西。”
士兵們立刻執行命令,將身上的裝備一件件解下來,丟在面前。
金環也面色凝重,將手槍、備用彈夾,一一放在腳邊,只留了一把匕首。
顧亦安同樣照做。
很快,除了眾人棲身的墻邊,屋子中央的空地上,鋪滿了零零碎碎的雜物。
顧亦安瞬間明白了秦少校的意圖。
這是對付隱形人的好辦法。
只要那個東西移動,就必然會碰到地上的雜物,發出聲響,暴露位置。
到那時,迎接它的,將是毫不留情的火力覆蓋。
這是一個好辦法。
但也是一個蠢辦法。
因為在開火的瞬間,誰也無法保證,那個東西身邊站著的是誰。
為了殺死那個怪物,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怪物身邊的人,一起打成篩子。
誰都不想成為那個被“順便”清除的倒霉蛋。
包括顧亦安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了費老死去的那片墻壁上。
墻體上,嵌入了十幾顆變形的步槍彈頭。
韓少尉剛才的點射,覆蓋了很大一片區域。
其中一顆,擦中了那個東西。
那顆子彈上,一定殘留著它的組織,或者說,它的“氣息”。
顧亦安的腦子飛速轉動。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型。
他緩緩站起身。
唰!
屋內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秦少校和韓少尉的槍口,瞬間都對準了他。
“你要干什么?”韓少尉的聲音,充滿了殺機。
“別緊張。”
顧亦安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他看向秦少校,臉上露出一副故弄玄虛的神棍表情。
“秦少校,強殺,乃是下策。”
“此物,非妖非魔,乃是一縷執念不散的怨靈。”
他一邊說著,一邊沖秦少校飛快地使了個眼色。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神棍的玄虛,只有冷靜和不容置疑。
秦少校那雙小眼睛,微微瞇起。
他盯著顧亦安看了足足三秒。
這個年輕人的眼神,他看懂了。
他在用一種只有兩個人能明白的方式,傳遞信息,并且索要行動的授權。
秦少校的腦子轉得飛快。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個自稱“天眼門”的小子,有別的辦法。
一個,比用人命去填,更好的辦法。
“哦?”
秦少校肥碩的身軀靠在石床上,配合地開了口,語氣里帶著三分懷疑,七分好奇。
“那你天眼門,有何良策?”
“解鈴還須系鈴人。”
顧亦安一本正經地胡說:“此物由怨氣凝聚,只需取其怨氣源頭,以我宗門秘法加以凈化,便可令其自行退去,保一方平安。”
顧亦安沒理會別人的目光,他轉向金環,伸出手。
“借你的匕首一用。”
金環微一遲疑,還是將自己的匕首,遞給了他。
顧亦安握住匕首,走到那片布滿彈孔的石墻前。
用匕首的尖端,開始在那堅硬的石墻上,費力地撬挖起來。
他的目標,是那幾顆深深嵌入墻體的彈頭。
叮……當……
匕首尖與變形的彈頭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石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顧亦安的動作。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顧亦安對周圍的目光恍若未聞,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匕首和墻壁的彈頭上。
他要的,不是隨便一顆子彈。
而是,擦中了那個鬼東西的,那一顆。
是哪一顆?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飛速回放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費老倒下的瞬間,子彈的彈道,黑影顯形的位置,被擦中的部位……
一切細節,都纖毫畢現。
就是它!
顧亦安猛地睜眼,匕首精準地撬住了一顆,已經嚴重變形的彈頭邊緣。
那顆彈頭的位置,正好在費老尸體消失處的右上方。
他手腕發力,只聽“噗”的一聲輕響,那顆彈頭被他從墻里撬了出來。
他又用同樣的方法,撬出了它旁邊另外兩顆。
這是為了保險。
萬一自己記錯了,多兩個樣本,總能找到正確的那個。
他撿起三顆彈頭,回到自己原來的角落,盤腿坐下。
然后,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三顆彈頭握在掌心。
“秦少校。”
顧亦安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變得更加玄之又玄。
“稍后,我會報出方位,屆時,還請少校與韓少尉,聞聲即動,以至陽至剛之火,感化該處,萬勿遲疑。”
秦少校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閃。
他明白了。
方位,陽剛之火。
這小子,是要給他報點,讓自己集火。
但是,怎么報?
說“左邊”,“右邊”?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下,太容易出錯。
“方位?”
秦少校沉聲問道,語氣里恰到好處地帶著一絲不解。
顧亦安伸出手指,在空中虛畫。
“我等腳下,即為一方天地。”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每一方位,以墻角為始,橫豎丈量。我報幾,便是幾米。”
他說得云山霧罩,聽得那幾個士兵一頭霧水。
但金環的眼神,卻亮了。
她聽懂了。
這是一個坐標系。
秦少校的嘴角,在那肥肉的擠壓下,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他沒有戳破,只是點了點頭,聲音洪亮。
“好!本座就信你一次!”
“韓少尉,聽他號令!”
“是!”
至此,溝通完成。
那個看不見的敵人,對此一無所知。
在它聽來,這不過是神棍,在交代施法儀式的流程罷了。
顧亦安不再說話。
他閉上眼睛,將后背完全貼緊冰冷的石墻。
手心里,三顆尚有余溫的彈頭。
他集中全部精神,發動了追蹤。
神念,沉入掌心。
他的世界,被抽離了聲音與色彩,墜入一片絕對的死寂。
掌心的三顆彈頭,在他的感知中化作三個信息源。
其中兩顆,延伸出幾條雜亂的,代表著制造者、運輸者、以及開槍者韓少尉的痕跡絲線,最終歸于虛無。
而第三顆彈頭,那顆他認定的彈頭。
除了那些雜亂的絲線外,赫然多出了一道……極其黯淡,卻又無比清晰的金色軌跡!
找到了!
顧亦安毫不猶豫,將自己的神念,扎進了那道金色的軌跡之中。
嗡——
天旋地轉。
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間被剝離,然后又被強行灌入一個陌生的軀殼。
一種冰冷、詭異、帶著無數噪點的灰白視覺,取代了他的一切。
所有的物體,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輪廓和明暗。
它看到了自己。
不,準確地說,是看到了一個盤腿坐在角落里,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顧亦安。
它,就在自己的身邊。
距離,不到半米。
它正歪著頭,“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