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變得溫吞,不再那么灼人。
一輛改裝得面目全非的電動車,幽靈般滑過臨河市的街道。
顧亦安的目標,是這座城市最奢華的地標。
林豪國際酒店。
酒店門口,泊車小弟看到這輛造型兇悍的“怪物”,眼神里閃過一絲錯愕。
顧亦安沒理會,將車鎖在不遠處的公共停車位,推開厚重的旋轉玻璃門,走了進去。
大廳里鋪著能映出人影的暗紅色地磚。
空氣中,高級香氛、與咖啡的混合氣息,交織成一種慵懶的奢靡。
頭頂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光芒,與顧亦安眼底深藏的疲憊格格不入。
他走到前臺,無視接待小姐職業化微笑下的審視,聲音沙啞。
“我找你們值班經理。”
很快,一位穿著合身西裝、胸前別著金色銘牌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先生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訂個位置。”
顧亦安的目光掃過開闊的宴會大廳,“今晚,角落那桌,視野要好,能看到鋼琴。”
“好的,先生。”經理熟練地在平板上操作,“請問幾位?”
“三位?!?/p>
顧亦安停頓一下,補充道:“我們有個朋友是鋼琴手,剛在市里拿了獎,想借你們的琴彈一首,助助興。方便安排嗎?”
經理的眼睛瞬間亮了。
這種為酒店增添藝術氣息的自發表演,管理者求之不得。
他的笑容立刻真誠了幾分。
“當然可以,先生!這是我們的榮幸,我們會為您的朋友預留表演時間,并確保那架斯坦威調至最佳狀態?!?/p>
“很好?!鳖櫼喟颤c點頭,接著說,“另外,我還需要一個一樓的包間,用來招待另一位客人,要絕對的安靜?!?/p>
“沒問題,”
經理立刻在平板上劃動,“一樓的月影包廂,私密性極佳?!?/p>
.........
幾分鐘后。
顧亦安獨自坐在了“月影”包廂的沙發上。
門一關,隔絕了外界悠揚的背景樂。
一切喧囂與浮華褪去,只剩風暴來臨前的死寂。
他向服務生要了一杯最濃的美式黑咖啡。
苦澀的液體滑入喉嚨,讓他眼底的疲憊退去,只剩下狼一般的專注。
連續的高度緊張與奔波,早已將他的身體榨至極限。
但他必須強撐著。
蘇晴身上那詭異的腐爛,就是無聲的死亡倒計時,每分每秒都在他心頭敲擊。
他沒有時間休息。
哪怕一秒鐘的喘息,都無比奢侈。
拿出手機,又摸出一支高能營養劑,擰開蓋子,將里面黏稠的凝膠擠進滾燙的咖啡里,用吸管胡亂攪了攪。
咖啡的苦澀、混合著營養劑的微甜,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他灌下一大口。
那股味道沖得他眉頭緊鎖,但一股被強行注入的暖流,總算在干涸的身體里涌動起來。
精神稍振,他開始撥打電話。
第一個,打給蘇晴的父親,蘇敬源。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那頭是蘇敬源焦灼到極致的聲音。
“喂?小顧同學?”
“蘇先生,”顧亦安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今天,你和你愛人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我會安排你們和蘇晴見面?!?/p>
“真的?”
蘇敬源的聲音瞬間拔高,是狂喜,更是不敢置信。
“她在哪?她還好嗎?我們現在就過去!”
“按我說的做?!鳖櫼喟驳恼Z氣不容置疑,“等我電話。記住,不要問,不要多想,在家等著。”
他沒給對方繼續追問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緩了緩,撥出了第二個號碼。
江小倩的電話。
“喂?顧亦安,怎么樣了?”江小倩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
“準備好了?”
“早就好了!兩套衣服,風衣和晚禮服,都是高領的。她自己挑了晚禮服。我還給她化了個濃妝,氣色看著好多了!”
江小倩在那頭絮絮叨叨。
顧亦安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打斷她。
“地址我發給你。立刻帶她過來,從酒店西側門進,直接上一樓月影包廂。路上小心。”
“收到!”
安排好兩邊,顧亦安的手指懸停在最后一個號碼上。
李建民。
這是整個計劃里,最關鍵的一環。
他深吸一口氣,撥了出去。
“哪位?”李建民的聲音依舊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顧亦安?!?/p>
李建民那邊沉默了一瞬,“又有天大的事?!?/p>
“算不算天大我不知道,”顧亦安的語速極快,像在發射子彈,“但你要找的,殺害蕭子豪和錢永貴的兇手,我找到了?!?/p>
電話那頭,猛地傳來椅子被推開的刺耳摩擦聲。
李建民的聲音瞬間變得無比銳利。
“在哪?!”
“藍月華府,勝利街那個最高檔的別墅區?!?/p>
顧亦安盯著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一字一頓。
“他偽裝成了門口崗亭的保安。中年男人,國字臉,坐姿筆挺,手腕戴歐米茄軍用手表。身上有槍,帶消音器。他是頂級的殺手,你們去的人少了,就是送死?!?/p>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李建民的聲音里充滿了懷疑。
“你不需要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顧亦安完全無視他的問題,繼續下達指令。
“你只需要知道,他現在就在那個崗亭里。抓住他之后,第一時間給我回電話。這關乎人命!”
“你到底想干什么?”
顧亦安說完,掐斷了通話。
所有棋子,落位。
他將手機屏幕熄滅,扔在桌上。
整個人終于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深深陷進柔軟的沙發。
現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審判的降臨。
無論是對那個“清道夫”殺手,還是對他自己。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杯中的咖啡見了底,只剩下黑褐色的殘渣。
顧亦安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透過巨幅落地窗,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流動的光斑。
手機屏幕終于亮起,是江小倩的來電。
“我們到門口了,西門。”
“進來,一樓,月影包廂?!?/p>
顧亦安站起身,長時間的靜坐讓他一陣眩暈,他扶著桌子穩了穩心神,朝著樓梯口走去。
包廂門口,他看到了江小倩,還有她身后的那個身影。
然后,顧亦安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眼前的女孩,穿著一件裁剪得體的純白色長袖禮服。
絲滑的面料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高高的領口,優雅地護著她修長的脖頸,遮住了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跡。
她的長發被精心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
原本因失血而慘白的臉頰,此刻透著健康的紅暈,干裂的嘴唇也被飽滿的唇彩所覆蓋。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
像一朵在暗夜里悄然盛放的白山茶,脆弱,美麗,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破碎感。
顧亦安見過她狼狽的樣子,見過她瘋狂的樣子,也見過她瀕死的樣子。
卻從未想過,褪去所有偽裝和傷痛的她,會是這般模樣。
那雙曾經空洞、死寂的眼睛,此刻在眼線的勾勒下,顯得深邃而明亮。
可顧亦安卻在那片看似平靜的秋水深處,看到了一絲熟悉的、屬于深淵的影子。
那不是普通的美麗。
那是在毀滅的邊緣,用盡全力綻放出的、最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