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見過她……”
顧亦安的話剛起了個頭,就被一聲嘶吼打斷。
“夠了!”
林女士猛地從沙發(fā)上彈起,那只叫“湯圓”的波斯貓受驚,一下躥到了地上。
她臉上最后一絲溫情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絕望、悲憤和極度警惕的冰冷。
“我女兒三年前就死了!”
“我親眼看著她的尸體被推進火化爐!”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沖撞、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里撕扯出來的,帶著血淋淋的痛楚。
那眼神,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疼惜與感激,只剩下一種看穿騙局的憎惡。
顧亦安理解這種反應(yīng)。
一個死去多年的女兒,突然被一個半大的小子找上門,宣稱人還活著。
再加上自己這三天沒吃飯的落魄樣子,被當(dāng)成一個處心積慮的騙子,再正常不過。
他不是什么普度眾生的活菩薩。
剛才那一瞬間的追問,僅僅源于一個真相探究者的本能。
他有自己的麻煩。
近的,是這副被能力掏空的身子,和永遠填不飽的胃。
遠的,是父親失蹤的真相,和那筆天文數(shù)字般的巨額債務(wù)。
一樁樁,一件件,都壓得他喘不過氣。
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攪和別人家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
他沒再辯解。
沉默地拎過自己的書包,從里面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尋貓啟事,又摸出一支筆。
在啟事空白的背面,他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串手機號碼。
他將紙條放在光潔的茶幾上,推到林女士面前。
“我叫顧亦安。”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得直視著對方那雙因憤怒,和悲傷而布滿血絲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信。”
“如果你改變主意,想找到她,可以打這個電話。”
“不過……”
他頓了頓,語氣里滲進一絲生意人的冷靜。
“找人,和找貓,不是一個價錢。”
說完,他拉上書包拉鏈,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就走。
剛到門口,去廚房的女傭恰好出來,手里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號食品袋,里面是她按照吩咐裝好的各種點心和水果。
“小同學(xué),這個你帶上。”
顧亦安這次沒有客氣。
“謝謝。”
他伸手接了過來。
袋子很沉,是他今晚后半夜,以及明天一整天的能量來源。
女傭?qū)⑺偷皆洪T外,看著他跨上那輛破舊得隨時會散架的自行車,很快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她這才轉(zhuǎn)身回去,輕輕帶上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
騎車回到學(xué)校,已是深夜。
臨河職高的大門緊閉,只在旁邊開了一道供行人、和電動車通過的窄縫。
門衛(wèi)換人了。
一個三四十歲的保安,端坐在椅子上,雙臂環(huán)胸,姿態(tài)沉穩(wěn)。
目光從保安腕間的手表上掃過,竟然是是一塊軍用規(guī)格的歐米茄。
這新來的保安大叔,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與這所三流職高,格格不入的違和感。
但顧亦安只是漠然地移開視線,他自己的麻煩已經(jīng)夠多了,沒精力再去探究別人的秘密。
推著車,安靜地穿過門崗,走向男生宿舍樓。
C棟,404。
他的八人間宿舍。
周五的深夜,宿舍里空無一人。
本地的同學(xué)都回了家,外地的,大概是結(jié)伴去學(xué)校附近的網(wǎng)吧包夜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汗味、泡面味,以及獨屬于男生宿舍的、經(jīng)久不散的腳臭味。
他將那個沉甸甸的食品袋,放在自己桌上,而后仰面摔倒在那張硬板床上。
頭痛的余波還在腦仁里嗡嗡作響。
胃里的饑餓感,雖然被幾塊巧克力暫時壓制,但身體深處對能量的渴求,依舊在低聲咆哮。
他坐起身,拉開了食品袋。
蛋糕、三明治、泡芙、芒果、蛇果……還有好幾排沒開封的進口巧克力。
林女士家的女傭,是真的把他當(dāng)成了難民。
撕開一個奶油蛋糕的包裝,顧不上找勺子,直接用手抓著就往嘴里塞。
甜膩的奶油和松軟的蛋糕胚,混雜著饑餓催生的唾液,被他囫圇吞下。
他吃得又快又急,試圖用這些高熱量的食物,盡快填補那個因為使用能力而空洞的身體。
一股熱流從胃里升起,緩緩流遍全身
進食的動作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他垂著眼,盯著自己那雙抓過蛋糕,沾著奶油的手。
或者說,是手上那雙灰白色的勞保手套。
昏暗的燈光下,粗糙的織物表面沾滿食物的油光。
胃里升騰起的熱流,驅(qū)散了刺骨的虛弱,
被饑餓與疼痛壓制在深處的記憶,也隨之掙脫了枷鎖,挾裹著冰冷的過往。
重新沖刷著他的腦海。
......
那一年,他七歲。
他們一家還住在一棟很大的房子里,有花園,有草坪。
那晚很安靜,和今晚一樣,甚至有些沉悶。
他正在客廳的地毯上看動畫片,妹妹顧小挽抱著一個布娃娃,已經(jīng)在他身邊睡著了。
突然,門鈴響了。
急促,尖銳,像在催命。
他記得媽媽看到可視門鈴后,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她一把關(guān)掉電視,抱起小挽,又飛快地拉起他。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反抗的堅決。
“小安,快,帶妹妹去地下室躲起來!”
“記住,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出來!”
他當(dāng)時很害怕,但他知道不能哭。
眼淚是多余的。
拉著睡眼惺忪、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妹妹,熟練地穿過走廊,推開通往地下室的門。
地下室很大,堆滿雜物,最里面有一扇隱蔽的門。
那是爸爸的秘密房間。
爸爸不許任何人進去,說里面有很多“危險的怪物”。
但對于一個七歲的男孩來說,禁令等同于邀請。
顧亦安對那棟別墅的每一個角落,都了如指掌,包括如何打開這扇,沒有任何鎖孔的門,
在旁邊墻壁的特定位置,按照三長兩短的節(jié)奏敲擊,門就會自動彈開。
他帶著妹妹躲了進去。
房間里沒有窗戶,只有一盞昏暗的臺燈亮著。
空氣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金屬和臭氧的混合體。
房間正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銀色金屬臺。
外面的爭吵聲隱約傳來,很模糊,聽不清內(nèi)容,但能感覺到其中的激烈和憤怒。
四歲的顧小挽嚇壞了,緊緊地蜷縮在他懷里,小聲地啜泣。
嘈雜的腳步聲逼近,
他拉著妹妹,一起鉆進了金屬臺的下面。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片刻,似乎沒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又走遠了。
在漫長的等待中。
他的目光,被金屬臺下方的一個東西吸引了。
那里有一個幾乎與桌面融為一體的圓形凸起。
出于孩童的好奇,也為了驅(qū)散那快要溢出胸膛的恐懼。
他伸出手指。
用力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