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校出來,方哲開著車,眉頭沒松開過:“如果要按照你說的在每個教室弄圖書角不算難,但如果說弄個足球場,你在網上拉的那點資金,根本不夠。”
方沅望著前方起伏的草坡還有遠處若隱若現的雪山,心里也沉甸甸的:“先走著看吧,能做一點是一點。”
這個學校已經很好了,雖然離縣城近五十公里,但是有干凈的食堂和宿舍,有明亮的教室和桌椅,他們可以在這里學習普通話、知識和做人的道理,孫老師滿心滿眼都是如何讓他們茁壯成長。
可方沅想讓他們變得更好一些。
比如夢想。
比如有接近和實現夢想的機會。
方沅第一次想要做記者,就是在小學時無意間接觸到了相機,拍攝的第一張照片被張貼在了校園墻里,往后每次路過都能看到自己拍的照片。
那便是一件小小的事,一次小小的機會就可以決定一個孩子的未來。
或許這個學校里還有許多和庫蘭一樣有天賦的孩子。
方哲方向盤打了個彎,快到牧村了。他忽然說:“不過我倒有個想法,拍視頻,就拍這群孩子。”
周五下午,孩子們剛放學,就被方沅召集到了村委會前面那片空曠的草坡上。
方沅現在都快成孩子王了,一呼百應。
攝影機一架起來,方哲揚了揚手里的哨子:“大家準備好了嗎?”
他們要舉辦一場,足球比賽!
孩子們早就蓄勢待發,七手八腳地分隊伍,其中還有兩個女孩子。一個孩子從懷里掏出個足球,那是他們手頭最好的一個,外皮有些破損,卻被擦得干干凈凈。
今天要拍“電影”,自然就拿出了最好的“道具”。
“球門呢?”方哲這才想到關鍵問題。
“不用!”阿爾曼喊著,已經招呼伙伴們往兩邊跑。
他們撿來一堆石頭,在草地上圍出兩個小方陣,一邊一個,有模有樣。
“這就是球門!”
方哲看著那石頭堆成的“球門”,忍不住被逗笑了,風里飄著孩子們的笑鬧聲,他眼角卻又有點發熱。
哨聲一響,比賽開始了。
沒章法,卻拼得兇。草坡不平,孩子們跑起來卻是飛快,左躲右閃更是有模有樣。球場這么草率,人數也不夠,穿的都不是專業的球鞋……但他們踢得卻不草率,一個個早就把足球的規則研究的格外明白,姿勢更是有模有樣。
摔倒了就骨碌一下爬起來,拍掉身上的土接著追。有個小個子男孩帶著球往前沖,被絆倒了,球滾到對方腳下,他也不惱,爬起來嗷嗷叫著又沖上去搶。
方沅站在邊上,跟著他們的跑動來回轉頭,忍不住攥著拳頭喊加油,進了一個球,她更是開心的跳起來。
以前方沅對競技體育不感興趣,印象里只存在學校的運動會、父兄熬夜看世界杯,或者市里一些關于比賽的采訪,但她從沒有認真的看過一場球賽。
這是方沅看過的第一場球賽。從此以后就是她印象里最深的一場,一場永遠鐫刻在她生命記憶里暖黃色的塵土飛揚的球賽。
陽光把孩子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汗珠子從額頭上滾下來,在下巴尖亮晶晶地懸著,又掉在草地上,隨手擦干凈又繼續,一點不知疲倦,滿眼熱忱和激動。
正看得入神,方沅目光一動,回頭,看見了村委會門口站著的那個人。
是赫蘭。
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到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就那么站著。有個球進了,他小小的鼓掌,對方沅笑了笑。
方沅心里一動,朝他揚了揚手。
夕陽正沉下去,把半邊天和半邊半邊草原全都染成金色。暮色像層薄紗,慢慢罩下來,把人影都暈開了些。
跑跳的孩子,飛起來的足球,跟著他們一起胡鬧的小狗,拴在一旁的馬兒。
可赫蘭眼里,方沅的樣子卻格外清楚。
她的頭發被風吹得亂蓬蓬的,像一株迎著光飛揚的小草。
——
比賽結束,最后是阿爾曼這一小隊贏了。
他們抱在一起,跳起來歡呼,是那樣的酣暢淋漓,熱血澎湃,一點都不覺得累,渾身得勁兒都還沒使完一樣。
方哲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一個嶄新的足球,是他回來前特意在鄉鎮超市買到的最貴最好的一個。阿爾曼拿到足球眼睛都亮了,抱著球又往外冒淚花,拿沾滿灰塵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另一隊的小朋友士氣大跌。方沅又從包里取出新手套,一人一雙,“當然也有你們的鼓勵獎啦!”
那幾個孩子頓時高興作一團。
晚上,三個人聚在一起剪視頻,張寄雪在寫旁白,她主要負責的就是配音,方沅和方哲一個臨時準備腳步,一個剪輯視頻。
忙完都已經快十一點了。
新疆的天黑的越來越遠,眼瞅著這個點兒可,外面竟然還沒嘿頭,甚至能在天邊依稀看到一點夕陽,那是一種藏在暮色深沉后的橘色,整個小村子陷入一種微微喧囂又熱鬧的靜謐之中。
只是天一徹底黑透,院子里就什么都看不見了,樹又太多太高,把雪山反射出來的光也全都擋掉了,目光所及都是一片黑漆漆的。
方沅半夜起來上廁所,一出門就被門檻絆倒,摔了一跤。
一聲慘叫。
第二天,方哲就看著方沅一條腿搭在凳子上,褲腿卷到小腿往上,膝蓋蹭掉了好大一塊肉,滲出鮮紅的血絲,張寄雪正在給她用碘伏簡單處理,疼的她一口口倒吸涼氣,額頭上還頂著倆創可貼,手緊緊抓著張寄雪的衣角。
“啊啊啊!小雪輕點!”
張寄雪嘆了口氣:“我已經很輕了。”
方哲是真的心疼了,愁的撓了撓頭:“你還能再笨點嗎?”
方沅嘟囔:“大半夜的誰能想到。”
方哲皺眉:“不行,我還是得帶你去趟衛生院,這太嚴重了,再留疤了可不好。”
方沅拗不過,跟著哥哥,被張寄雪扶著一蹦一跳的往車上走。
方哲還在不停念叨,說要是讓爸媽知道非把他罵死,方沅笑嘻嘻的說不會告訴爸媽的。
結果沒走幾步,就看見赫蘭剛從警車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