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蘇晚晴的手指還僵在屏幕上,指腹印著“結束通話”的按鍵痕跡。她緩緩抬頭,鉛灰色的烏云正從天邊壓過來,像被誰打翻的濃墨汁,在天際線暈開一片化不開的沉郁。路邊的梧桐樹被狂風扯得狂舞,枝椏亂顫,葉子“嘩啦啦”地響,像是在預告一場傾盆大雨。她迎著風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鉆進肺里,刺得胸腔一陣發疼,可這疼痛卻讓她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這場婚姻里的暴風雨躲了三十年,這一次,她不想再躲了,也沒必要再躲了。“家庭完整”這四個字,是周建明套在她身上的枷鎖,磨得她血肉模糊,如今枷鎖碎了,她要為自己這三十年的青春和付出,討回一個公道。
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她下意識地側過身,目光卻被小區對面公交站旁的一抹雪白吸引。那是個賣梔子花的小攤,木架子上擺著幾束扎好的花,攤主是位頭發花白的老大娘,藍布圍裙上沾著些泥土,手指粗糙卻靈活,正用紅麻繩細細地將梔子花扎成小束。白色的花瓣飽滿得像要滴出水,頂端還沾著清晨的露珠,風一吹,干凈又熱烈的香氣就飄了過來,驅散了周遭的濁氣。老大娘抬眼看見她,笑著招手:“姑娘,來束梔子花吧?今早剛從園子里摘的,還帶著勁兒呢,十塊錢一束,香一周。”
蘇晚晴摸出錢包,里面是幾張皺巴巴的零錢——這是她這個月的生活費,周建明給的錢永遠掐得剛好,夠家用,卻不夠她為自己多花一分。她抽出十塊錢遞過去,老大娘把一束最飽滿的梔子花塞到她手里,又多添了兩朵松散的花苞:“姑娘看著臉色不好,聞聞這花香,心就亮堂了。”花瓣貼在掌心,柔軟得像嬰兒的皮膚,淡淡的香氣順著鼻腔鉆進心里,空落落的地方竟真的被填進一絲暖意。她低頭看著那潔白的花,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是這樣干凈明媚的模樣,是柴米油鹽和無愛的婚姻,磨掉了她眼里的光。可梔子花就算長在草叢里,也能開得熱烈潔白,她為什么不能?就算生活爛成了泥,她也要像這梔子花一樣,守住本心,潔白盛開,不沾一點世俗的塵埃。
遠處的公交車“叮鈴”響了一聲,是她常坐的那路。蘇晚晴攥著梔子花上了車,投幣時,花香還沾在指尖。她找了個靠窗的單人座坐下,將花放在腿上,柔軟的花瓣貼著牛仔褲,香氣一點點漫開來,驅散了她身上因淋雨前兆而泛起的寒氣。剛坐穩,手機就“嗡嗡”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著“雨薇”兩個字。她趕緊接起,女兒清脆又帶著點疲憊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媽,我剛忙完一臺手術,聽同事說中考成績這兩天就該出了,你是不是又為學生的事忙得忘了吃飯?我這個周末輪休,正好回去看你,順便跟你聊聊醫院轉正的事。”周雨薇是市醫院的護士,剛入職兩年,三班倒的工作讓她忙得腳不沾地,上次回家還是三個月前。
“雨薇,”蘇晚晴的聲音瞬間軟了下來,剛才在觀瀾國際門口硬撐起來的堅硬外殼,在聽到女兒聲音的那一刻,徹底化作了軟肋,“忙完就好,累不累?飯吃了嗎?”“吃啦,食堂打的盒飯。”女兒笑著說。蘇晚晴揉了揉眼角,壓下翻涌的情緒:“周末回來,媽媽給你做好吃的。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我提前買好肋排腌上;還有可樂雞翅,用你上次說的那個牌子的可樂做,保證外焦里嫩。”她沒提周建明的事,也沒說自己的委屈,女兒正處在事業關鍵期,她不能讓這些糟心事分了女兒的心。
掛了電話,積攢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砸在梔子花的花瓣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她有懂事的兒子,有努力上進的女兒,有站在講臺上被學生需要的價值,還有李梅這樣真心待她的朋友。周建明的背叛偷走了她的婚姻,卻偷不走她的人生。就算失去了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她還有兒女繞膝,有熱愛的事業,有一整個值得期待的世界。她用指腹輕輕擦去花瓣上的淚痕,花香混著淚水的微咸,竟生出一種別樣的堅定——她要好好活著,活得比周建明和那個女人都好。
窗外的雨終于憋不住了,先是一兩滴試探著砸在車窗上,留下淺淡的圓印,很快就連成了細密的雨絲,“沙沙沙”地織成一張網,將街景暈染成模糊的色塊。路邊的梧桐葉被洗得發亮,行人慌忙撐起的傘,在雨幕里綻開一朵朵五顏六色的花。蘇晚晴抬手,指尖輕輕觸碰到冰涼的玻璃,雨絲在指尖下蜿蜒成線,她卻忽然彎了彎嘴角——這雨下得好,像把那些年的委屈、隱忍都沖刷著,干干凈凈。雨過總會天晴,她心里明鏡似的,就像此刻胸口的悶痛散了,剩下的全是清亮的決心。
她低頭摩挲著腿上梔子花的花瓣,香氣混著雨的濕潤漫上來,思路愈發清晰。明天一早,她要先去學校簽完早讀課的交接單,再順道去周建明的公司——她記得他上周參加酒會穿的那套深灰色西裝,脫下來時她特意熨過,左內袋里鼓囊囊的,他含糊說是“客戶送的小禮物”,現在想來,分明是給柳曼麗準備的那個絲絨盒子。她要親手把盒子拿回來,不是貪圖里面的東西,而是要讓周建明看看,他藏著掖著的背叛,早被她看得通透。
攤牌的話她也在心里過了好幾遍,不吵不鬧,就坐在他那間擺滿榮譽證書的辦公室里,把朋友幫整理的流水、豪宅合同照片,還有剛才在觀瀾國際門口拍的奔馳車照片,一一擺在他面前。她要問清楚,這三十年的同甘共苦,在他眼里到底值多少;要問清楚,那些他說“加班”的夜晚,是不是都和柳曼麗耗在一起。然后,她會把擬好的離婚協議書放在最上面,財產分割、孩子的撫養權,一條條寫得明明白白,容不得他含糊。這段早被蛀空的婚姻,該結束了,與其在空殼里耗死自己,不如早點抽身,給彼此一個了斷。
這些細碎的溫暖像點點星光,在她被背叛的黑暗里亮了起來。她低頭看著花瓣上的淚漬,忽然覺得那不是悲傷的痕跡,反倒像給這潔白的花添了幾分韌性。就算失去這段早已蛀空的婚姻,又算得了什么?她有熱愛的事業,有關心她的親友,有能支撐自己站著走下去的底氣——她的世界從來不是只圍著周建明轉,而是裝著一整個飽滿鮮活的人生。
她要拿回屬于自己的財產,那是她陪著周建明從無到有攢下的血汗錢;她要保住自己的房子,那是她和孩子們的家;她還要繼續站在講臺上,教那些可愛的學生,實現自己的價值。她要帶著孩子們開始新的生活,沒有背叛,沒有委屈,只有平靜和安穩。
公交車駛過積水的路面,濺起細小的水花,在車窗上畫出蜿蜒的水痕。蘇晚晴把梔子花湊近鼻尖,深深吸了口氣,濃郁的香氣灌滿胸腔,驅散了最后一絲陰霾。她仿佛在花香里看見了未來:陽光透過教室的窗戶灑在講臺上,她拿著粉筆講課,學生們聽得認真;周末的餐桌上,兒子和女兒圍坐在一起,啃著糖醋排骨,跟她分享工作和生活的趣事;她的臉上,是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眼里的光,比年輕時還要明亮。車窗外的雨漸漸小了,天邊竟透出一絲微弱的光——那是天晴的預兆,也是她人生的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