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午。
毒辣的日頭當空,炙烤著大地。
酒肆的后院像個蒸籠,干燥的空氣中,摻著塵土、汗水和木屑混合的氣味。
眾雜役剛放下手中活計,正準備走向伙房,歇息片刻,找些吃食。
忽見掌柜張得慶眉頭鎖著,沉著臉走過來。
“停!手里的活兒先撂下,隨我去前堂!”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但也沒人敢多問一句。
大家默默地排成一行,帶著幾分忐忑,跟在掌柜身后,沿著回廊向前堂挪去。
**河隱約感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他順手將鐵斧靠放在墻根陰影里,邁步跟上,走在了隊伍的末尾。
甫一踏入前堂,一股無形的壓力便撲面而來。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柜臺旁,一個負手而立的身影。
那是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子,身著一套緊束的黑色勁裝,勾勒出充滿爆發力的身軀。
可惜就是臉生得狹長了些,活脫脫像只驢。
他腰間懸掛著一柄彎刀,刀柄末端的鐵環上,烙著一個交叉刀斧的徽記。
正是盤踞在臨安縣西北,鐵刀幫的標志。
這驢臉男子身旁,還站著一個體型肥胖的婦人。
穿著俗艷的綢布衣裳,此刻正用手帕半掩著臉,對著男子哭訴,聲音尖利:
“堂哥!我家那死鬼,不見蹤影都好幾天了!我尋遍了所有能找的人,卻沒有一絲消息。”
胖婦死死拽住驢臉男子的衣袖:
“我知道...你和我家那死鬼邱三,曾經鬧過不愉快,心里存著疙瘩。”
她頓了頓,偷眼覷了下堂哥的臉色,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心里一急,嘴上開始道德綁架起來:
“念在我們是堂親的份上,就幫幫我這一次吧!求你了!”
胖婦說著,作勢就要往下跪。
驢臉男子——鐵刀幫香主廖虎,顯然極不情愿管這檔子破事。
就算他發跡之前,與邱三沒鬧過矛盾,這種潑皮的死活,在他眼中也是不值一提。
但胖婦這般當眾哭求,又打著親情的幌子,讓他一時之間,也難以拒絕。
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厭煩,卻又不得不忍耐的復雜神色。
“廖香主!”
張得慶立刻換上殷勤笑臉,小步快走到廖虎面前,微微躬身。
他指著身后排開的雜役們:
“您要問話,人都在這兒了。這些都是近日能與邱管事搭上話,或是打過交道的伙計。”
雜役們被驢臉男廖虎陰冷的目光掃過,個個噤若寒蟬,下意識地縮緊了脖子,大氣都不敢喘。
**河心里也是一緊!
聽這胖婦言語,邱三這廝的老婆,居然還是鐵刀幫香主的堂妹?
“不過...看這廖虎的模樣,對邱三乃至這所謂的堂妹,都透著嫌棄與不耐,或許事情未必有那般嚴重。”
**河冷靜下來,大腦飛速轉動,開始回想起那夜擊殺邱三時的情形來。
他那西北角的破落小院,三面都是荒廢空置的房子,野草叢生,鬼影都沒一個。
況且那天已是深夜,西街這邊因為幫派打得厲害,白天都行人稀少,晚上更是不會有人出來走動,誰會沒事跑出來瞎逛?
院中打斗雖然激烈,但時間不長,又隔著院墻,聲音想必并未傳出多遠。
“萬幸,不是在城中心那些擁擠的深宅小巷里動手。否則動靜再小,恐怕也早已驚動了左鄰右舍。”
推演一番后,**河心下稍安。
他低眉順眼地站在人群邊緣,將自己融入到一群惶恐不安的雜役中。
此時,廖虎冷哼一聲:
“兩日前,酒肆打烊之后,你們當中有誰見過邱三?”
眾人聞言,神色更加緊張,彼此交換著眼神,紛紛搖頭,七嘴八舌地小聲應和:
“沒...沒看見。”
“小的當晚收拾完就回家了...”
“小人也沒見著邱管事...”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雜役向前挪了幾步,伸手顫抖著指向**河。
“大...大人,前些日子邱管事發工錢時,曾與他發生過爭執,還動了手。”
**河聞言,內心暗罵一聲晦氣。
這狗東西!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此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廖虎的陰冷目光,凝視了過來。
帶著審視、懷疑和一絲冷酷的殺意。
剎那間,**河腦中數個念頭轉過。
他抬起頭,臉上一片平靜,沒有任何驚慌,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解與疑惑:
“回大人話,那日邱管事一時忙碌,在賬目上出了些差錯。小人一時心急,與他爭辯了幾句,言語上確實有些沖撞,不過...”
**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篤定:
“當晚小人負責收拾后院,留到亥時末才離開。離開時,酒肆早已鎖門上板。至于邱管事去向,小人確實不知,走后更是再未見過他。”
廖虎聽后,還未做出什么反應,其身旁的胖婦便大嚎起來:
“就是他!”
一邊說著,一邊張牙舞爪著,就要上前去拽**河的衣襟。
“堂哥!肯定是他!就是他害了我家那口子!快把他抓起來,抓起來狠狠拷打,往死里打,打到他說實話為止!”
**河瞳孔微縮,內心暗道:女人的第六感果真可怕……絕不能任由這潑婦近身撕扯,否則場面容易失控。
他側身一避,閃開小半步,剛好讓胖婦撲了個空。
“哎喲——!”
爪子抓空的胖婦,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龐大的身軀因為慣性前沖,頓時失去了平衡。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如同一個巨大的肉球,噗通一聲,如狗吃屎般,摔趴在地上。
“噗嗤...”
人群中,似乎有沒控制住的,發出了極輕微的笑聲,隨即又強憋著。
廖虎看著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丑態百出的堂妹,眼中的嫌棄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他一張驢臉都有些發紅,就算再厭惡邱三一家,這胖婦終究是他堂妹。
看著她當眾摔成這般不堪的模樣,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
“臭小子,誰讓你躲的!”
他目光掃向**河,眼中露出狠辣之色。
下一刻,廖虎右手猛地向前一探,狠辣地朝著**河的肩胛骨抓去。
這一抓暗藏勁力不小,尋常人受此一擊,怕是得落個筋骨斷折的下場,非得臥床調養百余日方能痊愈。
**河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身體本能作用下,就要下意識地抬手格擋,暴露自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