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塵獨自走在理想國靜謐的街道上。
既然如此……先回家吧。
他需要一點空間來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也需要面對家里的事。
而此時,在逸塵家中,花火正盤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攤開一本實體相冊。
逸塵的母親伊芙琳女士坐在她身旁的沙發(fā)上。
花火纖細(xì)的手指正點著一張照片——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兩三歲、穿著可愛連體服、對著鏡頭笑得無憂無慮的黑發(fā)小男孩,眉眼間已然能看出日后逸塵的輪廓。
“媽媽,”
花火抬起頭,難得收起了大部分頑皮,眼中帶著純粹的好奇。
“為什么這本相冊里,只有他從出生到大概三歲的照片啊?后面呢?他不喜歡拍照嗎?”
伊芙琳女士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花火的頭發(fā),動作充滿憐愛。
“不是不喜歡拍……”
她輕聲說。
“是在那之后……他生病了。一種非常罕見、幾乎無法治愈的疾病。
從三歲到十八歲……整整十五年,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特制的醫(yī)療維生艙里,在無盡的檢查、痛苦的治療和與死亡的拉鋸中度過的。”
花火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也許是調(diào)皮搗蛋不肯拍,也許是相機壞了……卻唯獨沒想過是這樣一個沉重的原因。
“所以……他的童年,”
花火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
“是在病床上……度過的?”
“嗯。”
伊芙琳點了點頭,眼中浮現(xiàn)出清晰的心疼。
“有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也有人被童年治愈一生。但他……”
“……他沒有童年。”
沒有滾鐵環(huán)的巷口,沒有追逐嬉鬧的伙伴,沒有課堂上偷偷傳遞的紙條,也沒有因為惡作劇被父母責(zé)罰后委屈的眼淚……
所有構(gòu)成童年這個詞匯的鮮活、吵鬧、甚至帶著些許煩惱的片段,在他的人生里,都是一片空白。
他的世界,從有記憶起,就被消毒水的氣味、儀器規(guī)律的滴滴聲、身體的劇痛與虛弱,以及窗外那片永遠(yuǎn)可望不可及的、屬于其他孩子的藍(lán)天所填滿。
伊芙琳女士深深嘆了口氣。
“小花火,他沒有童年。他的懂事和安靜,是被病痛硬生生磨出來的。
所以,當(dāng)他十八歲那年,徹底痊愈之后……”
“他就像一根被壓抑到極限的彈簧,又像是一個背負(fù)了全世界的債務(wù)想要拼命償還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的生命是大家給予的,是理想國無數(shù)人的心血與關(guān)愛堆砌出來的。
于是,從那天起,他就開始一刻不停地、近乎瘋狂地回報。”
“學(xué)習(xí)一切能學(xué)到的知識,參與他能參與的所有科研與社會工作,解決他能看到的所有問題……
他背負(fù)起了許多根本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甚至不該由任何個體獨自承擔(dān)的責(zé)任。
他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件工具,一部機器,逼著自己高效、完美地運轉(zhuǎn),不允許自己有一刻的放松和無用。”
“他說,他要讓所有幫助過他的人,讓整個理想國,都因為他而變得更好。
他要杜絕這世上,再出現(xiàn)像他那樣被病痛奪走一切的孩子。”
花火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冊粗糙的頁邊。
她想起最初遇見逸塵時,他眼底深處總藏著某種沉重疏離感的模樣。
原來根在這里。
“直到他成年后,首腦強制要求他離開理想國,以逸塵的身份去更廣闊的宇宙看看……”
伊芙琳女士繼續(xù)說著,笑了起來。
“我和他爸爸雖然擔(dān)心,但都支持了首腦。
我們太希望他能去看看不同的世界,去接觸不同的人,去找到……屬于逸塵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永遠(yuǎn)活在報恩的框架里。”
“后來,他帶回了你和桑博。”
“你不知道我當(dāng)時有多開心。開心他終于走出了自己劃定的牢籠,開心他臉上開始有了更真實、更松弛的笑容,開心他……找到了能一起胡鬧、一起冒險、能真正走進他內(nèi)心的朋友。”
然而,這份欣慰的笑容很快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不過,現(xiàn)在想來……那次離開,或許只是讓他把回報的范圍,從理想國擴大到了整個宇宙。
他心底里那份根深蒂固的、認(rèn)為自己必須為所有錯誤和痛苦負(fù)責(zé)的執(zhí)念,那份因為缺失正常成長過程而導(dǎo)致的心理上的……某種不健全的完美主義與拯救者情結(jié),從來就沒有真正消失過。”
“匹諾康尼的事情……就是這種不健康心態(tài)發(fā)展到極致的爆發(fā)。他把整個宇宙的病痛,都當(dāng)成了自己必須獨自修復(fù)的BUG。”
客廳里再次陷入沉默。
片刻后,花火忽然動了。
她松開摩挲相冊的手,轉(zhuǎn)過身,伸出雙臂,輕輕地抱住了身旁的伊芙琳女士。
她把臉埋在媽媽溫暖的肩頸處,聲音從那里悶悶地傳出來。
“媽媽……”
“既然這樣……”
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她看著伊芙琳女士溫柔中帶著訝異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無比認(rèn)真:
“那我嫁給他,好不好?”
“我一輩子看著他。”
她覺得這個提議再好不過,甚至開始掰著手指頭數(shù)起好處。
“我最懂樂子了!
我知道怎么讓人開心,怎么把無聊變成有趣!
我可以帶他去玩所有他小時候沒玩過的游戲,去看所有稀奇古怪的東西,去搞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把那些他缺失的、屬于小孩子的胡鬧和快樂,一點一點,全都補給他!”
“我看著他,不讓他再鉆牛角尖,不讓他再把全宇宙的擔(dān)子都壓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他要是再犯傻,我就……我就用更大的樂子砸醒他!”
她的眼神灼灼,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個由她親手填補和看守的未來。
“好不好嘛,媽媽?讓我來彌補他的童年。”
“在某個可能性里我和他可是CP哦,絕對能行的!”
伊芙琳女士徹底怔住了。
她知道花火對逸塵的感情特殊,但沒想到會到如此地步。
這愛情宣言聽到伊芙琳女士心里暖暖的。
而就在這時——
“咳咳。”
一聲輕微的咳嗽從門口傳來。
逸塵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了進來,靜靜地站在那里。
“喂……你這算盤珠子,都快崩到我臉上了,花火。”
然后,他伸出手,屈起手指,用指節(jié)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花火的額頭。
“笨蛋。”
他低聲說,語氣里卻沒有絲毫責(zé)備。
“我的童年……是補不回來的。那是時間,是經(jīng)歷,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他看著花火瞬間有些黯然的眼眸,話鋒卻一轉(zhuǎn)。
“但是……”
“未來,是可以一起創(chuàng)造的。”
“你只需要像現(xiàn)在這樣,在我身邊,繼續(xù)當(dāng)那個無法無天、總能找到樂子的花火,就夠了。”
“你的存在本身,”
他看著她,無比認(rèn)真地說。
“對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治療,和最珍貴的禮物。”
他站起身,同時也把還坐在地上的花火拉了起來,順手揉了揉她剛才被敲的額頭。
“所以,嫁這種話,以后別隨便說了。”
他故意板起臉,但眼底的笑意泄露了真實情緒。
“等以后時機成熟,再考慮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