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聽到景元這個名字,身體瞬間僵了一下。
逸塵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總要面對的,不是嗎?”
丹恒猛地抬頭,疑惑地看向逸塵。
“你……知道?”
逸塵點點頭。
“嗯,之前在神策府和一些舊檔資料里,偶然看過云上五驍的畫像。”
“你和丹楓,長得確實一模一樣。”
“我不是他!”
丹恒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
“我知道。”
逸塵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我知道你是丹恒,是星穹列車的護衛,是我們的同伴。”
“但是,丹恒,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回避就能當作不存在的。
它們就像影子,你越是背對著光,它就越清晰地跟隨著你。
與其一直被其困擾,不如找個機會,把該說的話說清楚。”
看著丹恒微微抿緊的嘴唇和閃爍的眼神,逸塵的語氣放緩。
“丹恒,無論發生什么事,無論過去如何,你現在、將來,都是我們星穹列車組不可或缺的一員。我們,永遠都在你身后。”
這簡單而直接的承諾,像一道暖流,瞬間沖散了丹恒心中盤踞的不安與陰霾。
他怔怔地看著逸塵,看著對方眼中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支持,喉頭有些發緊,最終,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低沉卻真摯的:
“謝謝……”
就在這時,店鋪的門被再次推開。
“哦?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景元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他目光掃過眾人,最終在丹恒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卻也更加難以捉摸。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來了就好,準備吃飯吧,景元。”
逸塵說著,將菜肴端上桌,目光在景元與丹恒之間流轉了一圈,隨即坐在了兩人中間的座位。
景元看著逸塵這刻意為之的座位安排,像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似的。
他順著這由逸塵搭建的臺階,將視線轉向坐在逸塵另一側、始終垂著眸的黑發青年,仿佛真的只是初次見面的寒暄:
“這位是……?”
丹恒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迎向景元的目光。
“星穹列車護衛,丹恒……”
他報出了現在的身份,話語在此刻停頓。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桌上其他人的動作也下意識地放輕了。
他能感受到逸塵落在他身上的、帶著無聲鼓勵的視線。
大約沉默了一分鐘,仿佛有無數過往的碎片在腦海中翻涌。
最終,丹恒再次開口。
“以及……飲月君轉世。”
他終究還是將這個身份,在這個人面前,親口說了出來。
“未經允許便踏足羅浮,還請將軍……恕罪。”
景元聽完,臉上的笑意并未改變,他只是輕輕地、緩緩地搖了搖頭。
“無妨。”
簡單的兩個字,卻仿佛帶著千鈞之重,又似春風化雨,悄然拂去了積壓在某人心頭數百年的陰霾與重負。
他沒有追問,沒有試探,只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以及丹恒此刻選擇的身份。
逸塵見狀,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
“行了行了,陳年舊賬吃完飯再翻,先動筷子!嘗嘗我新研究的菜,涼了風味可就差了!”
隨著他這聲招呼,桌上略顯凝滯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瓦爾特率先舉筷,三月七和星也立刻加入了搶菜行列,彥卿給景元布菜,流螢則微笑著為眾人添飯。
吃完飯后,喧囂散去,留下一片暖融融的愜意。
三月七和星拉著流螢去長樂天逛街了,揚言要找個絕佳背景拍照。
瓦爾特和丹恒則留在店內,與星穹列車上的姬子進行通訊匯報。
逸塵和景元默契地踱步到店鋪后方那個小巧安靜的庭院里。
景元負手而立,仰頭望著遠方,率先打破了沉默。
“說起來,還要多謝你。”
逸塵靠在廊柱上,聞言挑眉。
“謝我什么?請你吃飯?”
景元輕笑搖頭,目光依舊落在遠方。
“謝你……給了丹恒一個臺階,也給了我一個不必立刻追究過往的借口。你坐在中間,這頓飯才吃得下去。”
逸塵聳聳肩。
“我只是看不慣明明一桌子好菜,卻有人因為心里堵著東西食不知味。多浪費啊。”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不過,你這將軍當得也真是……明明心里在意得很,偏要擺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不累嗎?”
景元終于收回目光,看向逸塵。
“職責所在,習慣了。倒是你,明明有能力插手更多,卻總是選擇在一旁看戲,偶爾才下場撥動一下指針。這難道不更累?”
“錯,”
逸塵伸出食指晃了晃。
“看戲本身,就是最大的樂趣。尤其是看你們這些聰明人互相試探、布局破局,可比我自己下場有意思多了。更何況……”
“【均衡】之道,在于不輕易傾向任何一邊。我若介入過深,這羅浮的水恐怕就更渾了。
保持現在這樣,偶爾給你們遞塊磚頭墊墊腳,或者像今天這樣當個和事佬,就挺好。”
景元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那么,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繼續留在羅浮,還是準備隨列車離開?”
“看情況吧。”
逸塵伸了個懶腰。
“我總覺得,你這羅浮的戲臺子,還沒搭到最**的部分呢。錯過了,豈不是可惜?”
景元聞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重新將目光投向遠方,語氣悠遠:
“是啊……戲,確實還沒到最**。只希望,屆時謝幕之時,不要太過慘淡才好。”
逸塵點點頭,沒再多言,只是走上前,抬手拍了拍景元的肩膀。
說罷,他便干脆利落地轉身,將這片庭院留給了相隔數百年光陰再度正式相對的兩人。
腳步聲自身后響起。
景元緩緩轉過身。
丹恒已站在他面前。
兩人相對而立,沉默中彌漫著數百年的重量,有沙場并肩的熱血,有持明卵前的訣別,有無可挽回的遺憾,也有漫長時光的隔閡。
最終,是景元先開了口。
“我曾很多次想象過,若再見到這張面孔,該說些什么。”
丹恒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景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落在遙遠的過去,但很快又聚焦回眼前的青年身上:
“但現在看來,那些準備好的話,似乎都已不合時宜。”
“丹恒……這個名字,很好。它屬于你,也只屬于你。”
丹恒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又緩緩松開。
“將軍,過去的罪業與責任,我無法完全割裂,那是不負責任。
但我能承諾的是,今日站在這里的丹恒,會以自己的方式,守護這片你珍視的羅浮,以星穹列車護衛的身份。”
景元凝視著他,良久,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真實的、卸下了些許重擔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釋然,或許,還有一絲故友以另一種形式歸來的復雜感慨。
“好。”
“那么,羅浮……便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