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還在樹上響個不停,像是給這個夏天做最后的告別。林微站在青川大學門口,額頭上微微冒汗,手里那張錄取通知書已經被她捏得有些發皺。她拉著一個快和她差不多高的黑色行李箱,輪子在石板路上咕嚕咕嚕地響。
周圍全是人——新生、家長、幫忙的學長學姐,各種聲音混在一起,讓本來就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的林微更加緊張。她抬頭看看校園里面,路兩邊是高大的香樟樹,葉子密密的,投下一片涼蔭。遠處能看到幾棟老房子,紅墻青瓦,屋檐翹翹的,和錄取通知書上印的校徽慢慢重疊在一起。
“建筑學……青川大學……”她小聲念了一遍,心里像是被輕輕揪了一下。有點向往,但更多的是沒底。她來自一個普通家庭,高中讀的是文科,從來沒學過畫畫,能考上這所挺好的建筑學院,她自己都覺得像做夢。報志愿的時候,爸媽只說“建筑學以后好找工作,掙錢也多”,可她直到真的拿到通知書,才意識到自己要走進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校門口迎新的地方很熱鬧,穿紅馬甲的學長學姐們來回忙碌。林微深吸一口氣,想過去問問建筑學院在哪兒報到,可腳卻像被釘住了似的。看看那些學長學姐,個個笑得開朗,說話也大方,再看看自己身上這件洗得有點發白的T恤和邊角磨破的行李箱……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走錯地方的人。
正猶豫著,行李箱的輪子突然卡進了石板縫里。她用力一拉,箱子沒動,自己卻差點跟著歪倒。
“小心。”
一個干凈清爽的男聲從旁邊傳來。林微抬頭,對上一雙平靜的眼睛。男生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黑運動褲,個子高高的,皮膚很白。他沒多說什么,只是彎下腰,伸手輕輕一抬,就把輪子從縫里弄了出來。
“謝謝……謝謝學長。”林微臉有點熱,低著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男生沒接話,只是直起身,目光掃過她手里的通知書,在“建筑學”三個字上停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指向路盡頭:“往前走,穿過圖書館,右拐就是三號教學樓,建筑學院在一樓報到。”聲音還是那樣淡淡的,說完就轉身走了。
林微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和遠處模模糊糊的樓影。她想再問清楚點,比如圖書館到底什么樣、有什么標志,可一抬頭,那個白色身影已經走遠,很快消失在樹蔭里。
“學長——”她下意識喊了一聲,但對方好像沒聽見。
林微站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張校園地圖。圖上線條交錯,寫著好多樓名,看得她有點暈。剛才學長說的“穿過圖書館,右拐到三號教學樓”,圖書館在哪兒呢?
蟬還在叫。林微拖著箱子,順著主路慢慢往前走。不少新生都有爸媽陪著,有說有笑,只有她一個人,顯得有點孤單。她一邊走一邊找路牌,可牌子要么被人擋住,要么寫得特別簡單,越看她越糊涂。
走了十來分鐘,前面出現一棟挺氣派的白色大樓,玻璃外墻在太陽下反著光,門口立著一塊大石頭,上面刻著“青川大學圖書館”。林微心里一松,總算找到了。她加快腳步想繞到后面去,卻發現圖書館周圍是一圈花壇,里面開滿月季,幾條小路從花叢里穿過去,不知道該走哪一條。
她正站在那兒發愣,身后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同學,你也是來報到的嗎?是不是找不到路啦?”
回頭一看,是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生,扎著高馬尾,笑容特別燦爛,手里也拉著一個粉色箱子。女生走過來,打量她一下,眼睛亮亮的:“我看你在這兒站半天啦,是不是迷路了?你是哪個學院的呀?”
“我……我是建筑學院的,要去三號教學樓報到。”林微被她的熱情弄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么巧!我也是建筑學院的!”女生笑起來,拍了拍手,“我叫陳瑤,江蘇來的,你呢?”
“林微,湖南人。”
“林微,真好聽!”陳瑤笑著說,“三號教學樓就在圖書館后面,我帶你去吧!我剛才也是問人才知道的,這學校太大了,差點繞暈。”
林微連忙道謝,心里暖了一下。有人一起走,剛才那種孤單和不知所措好像減輕了不少。陳瑤性格開朗,一路上聊個不停,問她高中讀文科理科、為什么選建筑、有沒有學過畫畫。
林微老實說自己文科生,沒美術基礎,選建筑主要是聽爸媽的。陳瑤驚訝地睜大眼:“哇,文科生來學建筑,好厲害!我高中是理科,還學過幾年素描呢,本來還以為自己有點優勢,現在看來咱們都得從頭學起啦!”
陳瑤的樂觀讓林微也放松了一些,話也漸漸多起來。兩人聊著天,不知不覺就繞到了圖書館后面,眼前出現一棟紅墻青瓦的樓,門口立著牌子:三號教學樓。
“到啦到啦!”陳瑤指著樓,興奮地說,“那就是三號教學樓,咱們快去報到!”
林微點點頭,跟著陳瑤往樓里走。大廳里已經排起了長隊,都是新生和家長。陳瑤拉著她排到隊尾。
排隊的時候,林微忍不住四處看了看。墻上掛著建筑學院的介紹和老師的照片,還有一些學生的設計作品——大多是模型和圖紙,線條干凈,想法巧妙。林微看著,心里又是羨慕又是沒底: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畫成這樣呢?
正想著,她的目光掃過隊伍前面,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白色身影——是剛才幫她弄出行李箱輪子的那個學長!他這會兒穿著紅馬甲,坐在報到桌后面,手里拿著筆,正在給新生登記。
原來他是建筑學院的志愿者。林微有點驚訝,又有點不好意思。剛才還想叫住他問路呢,結果人家已經在這兒忙了。她悄悄看著他低頭寫字的樣子,睫毛長長的,手指握著筆,動作又快又穩,和之前那種淡淡的感覺不太一樣。
“林微,你看啥呢?”陳瑤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了,“那個學長挺帥的嘛,聽說叫沈亦舟,是咱們學院的學霸,成績特別好,還拿過好多設計獎!”
沈亦舟。林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原來他叫沈亦舟,是個學霸。難怪他能一眼看出她是建筑學院的新生,還能那么清楚地指路。
排了大概半小時,終于輪到林微和陳瑤。林微走到沈亦舟那張桌子前,把錄取通知書和身份證遞過去,聲音還是小小的:“學長,我叫林微,報到。”
沈亦舟抬頭,看見是她,眼里掠過一絲很淡的驚訝,隨即又恢復平靜。他接過證件,快速核對了一下,在表格上登記好。“這是你的校園卡、宿舍鑰匙和新生手冊,宿舍在西區12棟502。生活用品可以去校門口超市買,明天早上八點在三號教學樓101開新生班會。”他一邊說,一邊把東西整理好遞給她。
“謝謝學長。”林微接過來,小心地放進背包。
就在這時,她放在腳邊的行李箱忽然“啪”的一聲——側面的拉鏈崩開了,里面的東西散了一地。衣服、書,還有她特意從家里帶的一套素描工具——那是高考結束后爸媽給她報班學的,雖然畫得不怎么樣,但她一直很珍惜。
素描本掉在地上,里面的紙頁散開,被風吹得飄起來。林微低呼一聲,趕緊蹲下去撿,臉一下子紅透了。周圍有人看過來,那些目光讓她更窘,恨不得躲起來。
陳瑤也蹲下來幫她撿:“別急別急,一起撿,很快就好。”
林微點點頭,手忙腳亂地撿著畫紙,眼圈有點發酸。怎么這么倒霉,報到第一天就出這種丑,還被沈亦舟學長看見了。她悄悄抬眼,發現沈亦舟已經停下手里的事,正看向她這邊。她心跳更快了,趕緊低下頭。
就在這時,一雙白色運動鞋出現在她眼前。她抬頭,看見沈亦舟蹲了下來,手里拿著幾張飄到他腳邊的畫紙。他沒說話,只是把紙遞給她,然后伸手幫她把行李箱扶正,仔細看了看壞掉的拉鏈。
“拉鏈壞了,這樣裝東西不安全。”他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但好像比之前溫和一點點。他從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和一卷透明膠帶——看樣子是剛才幫別人剪資料剩下的。“先用膠帶固定一下,等報到完了去超市買個新拉鏈頭換上,或者找修鞋師傅幫忙修修。”
說完,他就蹲在箱子旁邊,小心地用膠帶把崩開的地方貼好,動作很仔細。林微看著他的側臉,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給他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光。她忽然覺得,沈亦舟學長好像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冷淡,他只是不太愛說話。
“謝謝學長,真的太麻煩你了。”林微聲音有點哽咽,接過他遞來的箱子。
“沒事。”沈亦舟站起身,拍了拍手,“東西都撿齊了嗎?別落下了。”
林微連忙點頭,和陳瑤一起把剩下的東西塞回箱子里,確認沒少什么,這才松了口氣。她又向沈亦舟道謝,沈亦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就轉身繼續給下一位新生辦手續了。
報到完,陳瑤的宿舍和林微不在同一棟樓,兩人就分開了。林微拉著修好的箱子,按新生手冊上的地圖往西區12棟走。那段路有點遠,她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才找到。
宿舍樓有點舊,沒有電梯,她的房間在五樓。看著長長的樓梯,林微有點發愁。箱子不算特別重,但要拎上五樓,對她來說還是挺吃力的。她吸了口氣,握住拉桿,一步一步往上挪。
爬到三樓時,她已經累得喘氣,后背也濕了一片。她停下來歇了歇,正準備繼續往上走,身后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需要幫忙嗎?”
林微回頭,看見沈亦舟站在樓梯口,手里拿著個文件夾,像是剛從樓上下來。她驚訝地睜大眼:“沈學長?你怎么在這兒?”
“我宿舍也在這棟樓,六樓。”沈亦舟走到她旁邊,看了看她的箱子,“我幫你拿上去吧。”
“不用不用,學長,我自己可以的,不麻煩你了。”林微連忙擺手,今天已經麻煩他兩次了,實在不好意思再讓他幫忙。
“走吧,你一個人搬太累了。”沈亦舟沒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接過拉桿,輕輕松松就把箱子提了起來,“你在前面帶路。”
林微看著他輕松的樣子,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過意不去。她趕緊走到前面領路。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只有腳步聲和箱子偶爾碰樓梯的聲音。林微走在前頭,能感覺到身后沈亦舟的目光,臉又悄悄熱了起來。
很快到了五樓502門口,林微拿出鑰匙打開門。宿舍是四人間,上床下桌,已經有兩個室友到了,正在收拾東西。看見林微和沈亦舟進來,她倆都停下來,好奇地看著。
“林微,這是你朋友呀?”一個穿黃色T恤的女生笑著問,她看起來活力滿滿的,應該就是手冊上寫的室友張珂。
“不是,這是沈亦舟學長,他幫我搬箱子上來的。”林微趕緊解釋。
“學長好!”張珂和另一個穿藍色連衣裙的女生一起說道,那個女生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應該是蘇曉。
沈亦舟輕輕點了點頭,把箱子放在門口,對林微說:“東西放這兒了,我先走了。”
“謝謝學長,真的太謝謝了!”林微又認真道謝。
沈亦舟沒多說什么,轉身下了樓。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林微心里滿滿的都是感激。沒想到看起來挺有距離感的沈亦舟學長,其實這么熱心。
“林微,你也太厲害了吧,居然認識這么帥的學長!”張珂湊過來,一臉好奇,“沈亦舟學長可是咱們學院的風云人物,成績總是第一,拿獎也拿到手軟,好多女生都喜歡他呢!”
林微臉一紅,趕緊解釋:“我不認識他,就是報到的時候迷路了他給我指路,后來箱子壞了他幫我修,剛才又幫我搬上來……”
“哇,那你運氣真好!”張珂羨慕地說,“沈學長平時不怎么和別人說話的,居然對你這么幫忙,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呀?”
“別亂說!”林微打斷她,臉更紅了,“學長就是人好,愛幫忙而已。”
蘇曉走過來,輕聲說:“林微你別緊張,張珂就是愛開玩笑。咱們快點收拾吧,說不定還有一個室友要來呢。”
林微點點頭,跟張珂、蘇曉一起整理東西。她打開箱子,把衣服、書一樣樣拿出來放好。收拾到素描工具的時候,她又想起剛才沈亦舟幫她撿畫紙的樣子,心里輕輕暖了一下。
這時候,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來了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西區12棟樓下的超市有拉鏈頭賣,五塊錢一個,老板可以幫忙裝。另外,明天新生班會要帶筆記本和筆,建筑學院專業課需要提前準備一套畫圖工具,超市也有,質量還不錯。”
林微看著短信愣住了。這是誰發來的?會是沈亦舟學長嗎?除了他,誰知道她箱子拉鏈壞了?又誰知道她是建筑學院的、需要畫圖工具?
她想回短信問問是誰,可又有點猶豫。如果真是沈亦舟學長,他大概不想讓她知道是他發的,所以才用陌生號碼。她看著短信里的內容,心里暖暖的,像有什么溫柔的東西流過去。
太陽慢慢落下去了,余光從宿舍窗戶照進來,給房間里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林微收拾好東西,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的香樟樹和遠處的紅墻青瓦,心里有很多感觸。
報到這一天,雖然有點磕磕絆絆——迷路、箱子壞掉,讓她好幾次窘得不行,但也遇到了很多善意。開朗的陳瑤,活潑的張珂,溫柔的蘇曉,還有外表冷淡卻一次次幫她的沈亦舟學長,再加上這條不知道誰發來的短信……都讓她在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一些溫暖。
她拿起手機,又看了看那條短信,心里還是疑惑。到底是誰發的?真是沈亦舟學長嗎?如果是他,為什么不留名字呢?
正想著,手機又震了一下,還是那個號碼:“早點休息,明天的新生班會很重要,別遲到。”
林微看著屏幕,嘴角不自覺彎了彎。不管是誰,她都感謝這份好意。她回了一句“謝謝”,然后放下手機,開始準備明天要帶的東西。
窗外的蟬聲漸漸輕了下去,晚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一點涼意,拂過宿舍的屋檐。林微看著桌上那張錄取通知書和剛領到的畫圖工具,心里充滿期待。她知道,大學不會一帆風順,學建筑也肯定有很多難處,但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再加上身邊這些溫暖的人和事,她總能一步步走下去。
只是,那個發短信的人到底是誰?沈亦舟學長明天會來新生班會嗎?他還會記得她這個今天麻煩了他三次的新生嗎?
好多問題在她腦子里轉來轉去,讓她對明天的新生班會格外期待。她躺到床上,閉上眼睛,腦子里浮現出沈亦舟學長那張清秀的側臉和他伸手幫忙時的樣子,嘴角帶著笑,慢慢睡著了。而床頭那部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好像藏著一個還沒說完的故事,等著哪天被輕輕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