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曬得人懶洋洋的。
景荔半睜著眼,靠在景風小院里那老槐樹下的舊躺椅上,手里捏著個噴水的小瓶子,閑得沒事就往邊上幾盆月季上灑點水珠。
水珠落在葉片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花瓣沾了水之后顏色變得更深了些。
院子里特別安靜,只有角落那邊翻書的窸窣聲和蟬鳴。
那個成天賴在院里的梁先生,又抱著本厚得像板磚的書,歪在藤椅上一動不動,好像要跟椅子長到一塊兒去了。
景荔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心想干脆回吧臺趴一會兒,突然外面傳來了引擎的咆哮聲。
這動靜太沖了,和古城慢吞吞的日子完全不對味。
瑪莎拉蒂橫沖直撞地剎在院門口,半個巷子都被它占住了。
車門一開,先甩下來一雙鮮紅的限量高跟鞋。
緊接著,舒小熏扭著腰走出來,臉上妝畫得挺講究,但眼神里那股酸溜還是藏不住。
她身邊還站著個男人。
幾年沒見,覃莫堯不像從前那么青頭愣腦了,西裝是頂尖定制,眼透著股生意場上打磨出來的凌厲,看誰都像在往下瞟。
倆人站一塊兒,活像從什么誤闖進菜園子的兩只鸚。
他們的穿著與周圍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
舒小熏目光掃過院子一圈,最后釘在景荔身上。
她眼珠子一轉,先是掠過一絲暗爽的輕蔑,馬上又換上一副假裝心疼的嘴臉:“哎喲,小荔?真是你啊!”
她松開挽著覃莫堯的手,一步步走過來,聲音拿捏得不高不低,剛好能鉆進院子里唯一那位客人的耳朵里。
“我剛剛都不敢認。你怎么……怎么住這種小破院子啦?這幾年是不是過得不好?你要真過得不好,怎么不來找我呢?”
景荔沒理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換了只手拿噴壺,繼續慢條斯理地給另外一盆花灑水。
那份悠哉勁兒,像是根本沒聽見她說啥。
被這么晾著,舒小熏心中那種憋屈感又冒上來,跟她當年在景家時一樣,喘不過氣。
她千辛萬苦把人家未婚夫撬到手,可不是為了被這樣無視的。
她正要開口嗆回去,覃莫堯邁步走了過來,停在景荔跟前。
女人穿著件寬大的棉麻裙子,光著腳,腳踝上繞了根紅繩。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在她身上斑斑駁駁地跳著,勾出一身前凸后翹的線條。
臉蛋比以前更明艷了,沒了當初的單純天真,反而多了點風情味。
像夜里野地里沒人管的花,沾著露水,頂著月光,艷得扎眼,還帶刺。
他嗓子輕輕滑了一下,心里騰起一股征服欲。
她本該被他捏在手心的。
“景荔。”覃莫堯開口了,聲音冰冷,透著一股子居高臨下的味道,“這院子,我要了。”
他朝后瞥了一眼舒小熏,對方立馬心領神會,從包里抽出一份紙,遞上前。
“莫堯看上這塊地了,打算做高端度假村。小荔啊,我們也知道你日子不太寬裕,所以他才特意開了最優的價。”
她頓了頓,下巴一抬,字字清楚地砸下來:“五千萬。合同一簽,錢立刻到賬。夠你舒舒服服過完下半生了,不用在這偏僻地方風吹日曬、自個兒折騰個小破店了。”
五千萬。
換走她一磚一瓦親手壘起來的窩。
用不到當年景家零頭的數字,來扇她的臉。
真是闊氣得很。
空氣瞬間繃緊。
舒小熏得意地盯著景荔,等著她失魂落魄。
覃莫堯也死死看著她,他要的是她要低頭認命。
他要她懂,沒了景家的殼,也沒了他的照應,她啥都不是。
可結果,和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景荔停下手中的活兒,輕輕放下手里的噴壺,忽然笑了一聲。
她抬起頭,唇角一勾:“覃總,出手真是闊綽。”
她站起身,光著腳,一步一步往吧臺走去。
走得不急不緩,棉麻長裙隨著步伐微微擺動。
整個院子好像成了她一個人的舞臺。
覃莫堯喉嚨一緊,忽然有點摸不清她在搞什么名堂。
景荔繞到吧臺后面,指尖滑過一排玻璃杯,拿下一只復古造型的酒杯。
“覃總都這么給面子了,我要是不回敬一下,那多不禮貌。”她笑著說,,“我親自調一杯,就當是慶賀我們再一次見面。”
話音落,她手指翻動。
冰塊倒進杯中。
她抓起一瓶深色基酒,瓶子在掌心一轉,酒液劃出了道利落的弧線,準確落杯。
接著打開第二瓶,第三瓶。
混合在一起后,酒液顏色發生變化,最后竟泛出一抹血似的紅,在陽光底下看起來又艷又邪。
她沒搖酒壺,只用一根細長的吧勺慢悠悠攪動。
金屬與玻璃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全程她都笑著,笑得輕佻迷人。
舒小熏越看越不對勁,悄悄拽了拽覃莫堯的袖子。
覃莫堯壓根沒搭理旁人,眼珠子直勾勾盯著吧臺后面那個女人。
她的身上有種他從沒見過的勁兒,讓人挪不開眼。
景荔終于不動了。
她把那杯血紅的酒輕輕往前一送,穩穩停在覃莫堯跟前:“覃總,您慢用。”
覃莫堯低頭看那杯子,里面紅得發暗的液體飄著一股濃烈又古怪的味兒,聞著嘴里跟著發干。
“叫什么名?”
景荔一只手拄在臺面上,身子朝他湊過去,紅唇幾乎擦著他耳朵邊滑過。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低語:“昨日死。”
覃莫堯猛地一震。
景荔慢慢退回原位,臉上那層笑徹底卸了,只剩下冷冰冰的一片。
她抬手,先指了指桌上的合同,又點了點那杯酒:“喝下去。”
“我簽字。”
話音剛落,角落里一直低頭看書的人,慢悠悠翻過一頁紙,緩慢地抬起頭來。
梁騫把書蓋上。
“啪”一聲脆響,在這死寂的小院里格外扎耳。
他站起身,瘦高的身形從藤椅的暗影里走出來,一眼都沒給覃莫堯,只邁開步子,朝門口走去。
這份徹頭徹尾的無視,比罵人都難堪。
覃莫堯的火氣猛然燃起,沖著他背影吼道:“你給我站住!你算哪根蔥?”
梁騫腳步沒停,右手抬起,抬手推開那扇半掩的門,身影一晃,沒了。
被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當空氣晾著,又被景荔一杯酒逼到墻角動彈不得,覃莫堯一向端著的架子,瞬間碎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