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轆轆,碾過官道。
大紅喜轎內,沈惜念早已自行掀開了蓋頭。
她端坐著,背脊挺直,臉上沒有半分新娘應有的羞澀或忐忑,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靜。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嫁衣上繁復的金線刺繡,她的思緒卻早已飛出了這方狹小的空間。
蕭寧遠的動作太快,太精準。
提前引爆鹽稅案,壯士斷腕,不僅撇清了自己,還贏得了“大義滅親”的美名。
臨場換旨,將他心心念念的沈清婉納入東宮,同時將她這個“礙眼”的前世皇后,一腳踢到了天高皇帝遠的邊關霍家。
一石三鳥。
那么,他下一步會做什么?
沈惜念眸色漸深。
前世,蕭寧遠登基之后,帝位坐得并不安穩。
有以太后母族為首的顧家,門生遍布朝野的沈家,以及最讓蕭寧遠寢食難安的宸王蕭云澈。
故而,蕭寧遠只能讓這三股勢力互相傾軋、彼此制衡。
以蕭寧遠重生后的狠辣果決和先知先覺,他絕不會放任這些威脅成長起來。
下一步,蕭寧遠必然會對宸王下手!
或許,已經開始布局了。
——
邊關的風帶著砂礫的粗糲和刺骨的寒意。
一個多月的迎親隊伍終于抵達了霍家所在的城池。
相較于京城的繁華精致,這里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粗獷肅穆,連空氣里都仿佛彌漫著鐵銹與烽火的氣息。
花轎在掛著紅綢的霍府門前穩穩停下。
府門前站著迎接的人群,雖盡力營造著喜慶,卻難掩一絲若有若無的緊繃感。
喜娘的聲音帶著諂媚和幾分小心翼翼,隔著轎簾傳來:
“新娘子,咱們到了!只是……真是不巧,霍小將軍前幾日帶兵追擊一股突襲的敵軍,雖成功將敵寇趕走,自個兒卻受了些傷,不便親自迎您下轎,還請您千萬莫要見怪。小將軍特意請了表少爺代為迎接,也是一樣的喜慶!”
沈惜念心下一沉。
敵軍突襲?
霍小將軍受傷?
前世此時,邊關雖有摩擦,但絕無如此巧合、直指霍家繼承人的突襲。
這絕非偶然!
蕭寧遠的動作,比她預想的還要快、還要狠!
還尚未理清頭緒,轎簾已被一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大手輕輕掀開一角。
那手,拇指上戴著一枚質地上乘、紋路古樸的墨玉扳指。
這只手,這枚扳指……
沈惜念的呼吸幾不可察地滯了一瞬。
太熟悉了。
前世,這雙手在她身上可是流連過無數次。
竟然是他親自來迎!
“弟妹,邊關苦寒,一路辛苦了。”
一道清越沉穩,帶著些許慵懶磁性的聲音響起,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她聽清。
“表弟傷勢需要靜養,舅舅放心不下,特命我這個做表哥的前來照看,迎親之事,只能由我代勞,還望弟妹勿怪。”
果然是他!
宸王蕭云澈,先帝幼子,生母霍貴妃,乃是霍大將軍的妹妹。
前世,他不僅暗中掌控了大淵朝近半的鹽鐵漕運,更是掌控了霍家軍,幾乎扼住了國家的經濟命脈與邊防命脈,是蕭寧遠最大的心腹之患。
不僅如此,他還是她前世的情夫,還是她那個未出生孩子的生父……
沈惜念迅速斂去眸中所有的驚濤駭浪,伸出帶著些許涼意的手,輕輕握住了紅綢的另一端。
隔著薄薄的衣袖,她似乎能感受到另一端傳來的沉穩力量。
“有勞……表哥。”她低聲回應,聲音平靜無波。
她任由他牽著紅綢的一端,引導著她跨過火盆,一步步走進霍府。
耳邊是喜娘高亢的吉祥話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唱和聲。
一切儀式按部就班,她卻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靈魂懸浮在半空。
最終,她被簇擁著送入了新房。
“你們都退下吧!”
“嘩啦!”房門合上的瞬間,周遭的喧囂仿佛被隔絕開來。
沈惜念徑直走到桌邊,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水,卻沒有喝,只是握在手中,目光投向窗外。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房門被輕輕推開。
秋月腳步輕快地閃了進來。
“小姐,果然不出您所料!霜花鬼鬼祟祟地繞到后院假山,跟一個穿著宸王親衛服飾的男子碰了頭,兩人交頭接耳說了好一陣子,最后,霜花還把一個小巧的白色瓷瓶塞到了那男子手里。”
沈惜念聞言,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早已預料。
秋月忍不住抿了抿唇,小聲問道:“小姐,您……您是怎么知道霜花她……有問題的?”
她伺候小姐這么多年,霜花表面上對小姐也是忠心耿耿。
她實在想不通小姐為何突然就對霜花起了疑心,還讓她特意去盯梢。
沈惜念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意味深長地看向秋月,語氣平淡卻石破天驚:“因為我重生了,自然知道她早已叛變。”
前世,就是霜花偽造證據,誣陷她通敵叛國。
而秋月,就是為了在囚車途中救她,被亂箭射成了刺猬。
霜花就是蕭寧遠埋在她身邊最隱秘的棋子!
秋月一點也不信,“小姐!您盡會誆我!”重生?這話本子里才有的故事。
沈惜念勾唇笑了笑,如果不是自己重生歸來,她也不會相信還有這等天方夜譚之事,也不怪秋月不信。
“算了,既然小姐不想說,我也就不過問了,不過那白色瓷瓶里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當然是毒藥。”沈惜念回答得干脆利落。
“毒藥!”秋月瞳孔驟縮,“這……這是要給誰下毒?”
“自然是給宸王。”沈惜念端起那杯涼茶,輕輕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讓她更加清醒。
“給宸王?”秋月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可、可霜花現在明面上還是咱們的人啊!萬一宸王真的中毒有個三長兩短,這筆賬豈不是要算到我們頭上?霍家、霍貴妃都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就是要等著宸王服下那毒藥。”沈惜念放下茶杯,語氣平靜得可怕。
秋月怔怔地看著自家小姐,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眼前的小姐,明明容貌依舊,卻仿佛徹底換了一個人。
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小姐……您……您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沈惜念轉眸看向她,窗外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她半邊臉上,明明滅滅。
“是啊,怎么可能還一樣。”她輕輕開口,聲音飄忽卻帶著千鈞重量。
都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如果再一樣,那下場不就跟前世一樣。
前世的教訓,血淋淋地刻在她的骨頭上。
將希望寄托于他人,無論是夫君的恩寵,還是家族的庇護,最終換來的,不過是利用、背叛和萬劫不復的深淵。
蕭寧遠可以為將她推出去擋劍,父親可以為了家族利益對她的苦難視而不見。
權力!
只有將至高無上的權力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才能扼住命運的咽喉,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生死榮辱,而不是淪為他人棋局上一枚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
重活一世,她不要再做那個依附他人、步步維艱的沈惜念。
她要站在權力的巔峰,俯瞰眾生。
那些曾經負她、傷她、欺她、辱她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一世,她要做那個執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