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李青云瞪大眼睛,一臉不信,“你唬誰呢?你在霍府幾十年,會沒錢?快拿出來!”
李媽媽看著他這副急切又貪婪的模樣,心涼了半截。
她緩緩放下護在胸前的手,沉默了片刻,才從懷中,顫巍巍地掏出一個用舊帕子仔細包裹著的東西。
她一層層打開帕子,露出一枚頗有成色的玉鐲。
“這……這是當年夫人在世時,賞給我的。”
她聲音嘶啞,摩挲著冰涼的玉鐲,眼中滿是不舍和追憶。
“應(yīng)該……還能當點錢。你拿去……先把最要緊的債還了。”
李青云一看到玉鐲,眼睛頓時亮了,像餓狼看見了肉,伸手就要去搶:“快給我!”
李媽媽卻側(cè)身避開,死死攥著玉鐲,渾濁的眼睛盯著兒子,一字一句道:“青云,你給我聽好了。這是娘……最后一次幫你還賭債。如果還有下一回,你就是被人打死在街頭,娘……也絕不會再管你!也管不了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李青云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迫不及待地一把奪過玉鐲,入手冰涼。
他掂量了一下,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也不看李媽媽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和佝僂的身形,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清晨尚未散盡的薄霧里。
李媽媽僵在原地,看著兒子消失的方向,清晨的寒風(fēng)灌進她單薄的衣領(lǐng),她卻仿佛感覺不到冷。
那雙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睛里,原本帶著幾分潑辣精明,此刻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一種幾乎要將她壓垮的疲憊。
她丈夫早亡,曾經(jīng)跟亡夫有過一個孩子,可那孩子在三歲的時候就溺水身亡。
她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她最終還是被另一個男人俘獲了芳心。
那個時候她還年輕,在霍府做著一份體面的差事。
府里一個沉默寡言的馬夫,對她頗為照顧。
兩人看對了眼,私下里走到了一起。
那時她滿心以為能有個依靠,誰知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馬夫在老家早有妻室,根本不可能娶她。
她又氣又恨,在一次激烈爭吵后,失手……不,或許是蓄意,用重物擊打了馬夫的后腦。
看著倒在血泊中的人,巨大的恐懼淹沒了他,她連夜將尸體拖到荒郊,草草掩埋,并清理了所有痕跡。
本以為這一切就此結(jié)束,可沒過多久,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
惶恐之下,她不敢聲張,更不敢打掉,只能借口回鄉(xiāng)探親,偷偷生下了這個孩子,取名青云,寄托著一點可憐的希望。
孩子被她寄養(yǎng)在遠房親戚家,每月偷偷寄錢。
可誰能想到,這孩子長大之后,非但沒能“平步青云”,反而染上了賭癮,成了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將她這些年攢下的錢財,一點點吞噬殆盡。
寒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從她腳邊掠過。
李媽媽緩緩轉(zhuǎn)身,重新推開那扇沉重的后門,蹣跚地走了進去。
——
云瑯閣內(nèi),晨光熹微,早膳的香氣淡淡飄散。
秋月正細心地將幾樣清爽小菜布到沈惜念面前。
沈惜念神色平靜,執(zhí)起玉箸,尚未動筷。
銀杏便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按捺不住的興奮,壓低聲音道:
“小姐,果然不出您所料!李媽媽那個私生子,今兒個一早,就在后門堵著她要錢。聽咱們的人說,李媽媽把壓箱底的一個舊玉鐲都給了出去,那小子拿了鐲子,頭也不回就跑了,連句人話都沒留。”
沈惜念聞言,夾菜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這消息早在意料之中。
自從嫁入霍家,她便暗中授意秋月和銀杏,借著整頓內(nèi)務(wù)、熟悉人手的由頭,將霍府上下所有人員的底細,仔仔細細地摸排了一遍。
她深知,想要在這陌生的北境站穩(wěn)腳跟,甚至借霍家之力成事,就必須將府中潛在的威脅和不穩(wěn)定因素牢牢掌控在手中。
這一個月來,一些原本安插在各處來源不明的眼線,以及手腳不干凈的下人,已被她借著各種由頭,或敲打,或調(diào)離,或干脆悄無聲息地“處理”掉。
經(jīng)過這番不動聲色的人員洗牌,她對霍府的掌控力已大大增強。
李媽媽在外人看來,守寡多年。
可現(xiàn)實遠不止如此,她在丈夫死后第五年,偷偷生下了一個兒子,并且一直寄養(yǎng)在老家,直到前年才接到北境,在外賃屋居住。
更關(guān)鍵的是,李媽媽幾乎將所有的私蓄和能從府中弄到的銀錢,都填進了這個兒子嗜賭的無底洞里。
銀杏的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小姐,咱們現(xiàn)在掌握了李媽媽這個大把柄,要不要……干脆把這事兒捅出去?一個寡居仆婦私通生子,還欺瞞主家多年,這罪名,足夠?qū)⑺龔氐宗s出霍府,甚至讓她身敗名裂了。”
沈惜念輕輕放下玉箸,拿起旁邊的素白帕子,優(yōu)雅地擦了擦嘴角。
這才抬眸看向銀杏,緩緩搖了搖頭。
“不可。”她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女子在這世道,生存本就不易。李媽媽當年選擇留下這個孩子,獨自承擔(dān),無論對錯,這孩子如今就是她最大的軟肋,也是她活下去的一部分念想。我們拿捏住這個軟肋即可,不必趕盡殺絕,讓她身敗名裂。”
這些時日,她一直在想,為何霍家父子二人,會對李媽媽縱容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僅僅因為她是已故霍夫人的陪嫁丫鬟,奶大了霍啟明?
這個理由,或許能解釋一兩分情面,但絕對不足以讓他們對她一再破例,甚至到了是非不分、規(guī)矩不顧的程度。
這里面,一定有她們不知道的隱情。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思忖的精光:“沒準我們還能通過這個私生子,引出一些更大的秘密呢。”
秋月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眼中滿是欽佩。
小姐思慮之深遠,手段之老辣,遠超她的想象。
沈惜念瞥了一眼窗外漸亮的天色,唇角微勾:“不過眼下,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夫君昨夜‘代母受過’,我這個做妻子的,若是毫無表示,豈不顯得太過冷血?”
她看向秋月和銀杏:“走吧,隨我去一趟東襄閣。”
總得讓人知道,她對夫君還是‘關(guān)懷備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