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兒被他嚴肅的眼神看得心頭一跳。
她不敢多問,連忙點頭,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我……我知道了。”
李懷安嗯了一聲,不再看她,伸手就把那扇破爛的院門關上,門栓落下時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
屋外的風雪和喧囂,似乎都被這道單薄的門板隔絕在外。
屋里,小丫頭已經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湯,小肚子吃得溜圓,正靠在林婉兒腿邊,小雞啄米似的打盹。
溫暖和飽腹感,是她記事以來從未有過的體驗。
李懷安回頭,目光落在林婉兒還端著的那碗魚肉上。
湯已經有些涼了,失了熱氣。
他皺了皺眉。
“怎么不吃?”
林婉兒身子一抖,慌忙把碗往前遞,聲音細得像蚊子叫。
“二郎……你干了活,你累,你吃。”
“這塊肉大,給你吃……”
在她心里,最好的東西理應屬于家里的男人。
這是刻在骨子里的規矩。
李懷安沒接那碗,只是看著她。
他什么話都沒說,就那么平靜地看著。
可林婉兒卻覺得那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打罵都更有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捧著碗的手開始發抖,眼眶又紅了。
“吃。”
李懷安終于開口,只有一個字。
不容置喙。
林婉兒不敢再推辭,在那種注視下,她感覺自己要是再多說一個字,眼前這個男人就會立刻把碗奪過去砸在地上。
她認命似的低下頭,端著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清蒸的魚肉滑嫩無比,入口即化,沒有一點腥味,只有最純粹的鮮甜。
隨著魚肉和溫熱的湯汁下肚,一股難以形容的暖流從胃里猛地升起。
這股暖流不像喝熱水那樣只在肚子里打轉,而是霸道地沖向她的四肢百骸。
常年冰冷的手腳,仿佛被泡進了溫泉里,每一個指尖都開始發熱。
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蠟黃的臉蛋上,竟肉眼可見地泛起了一層健康的紅暈。
就連身上那些被凍傷的裂口,似乎都沒那么疼了。
林婉兒捧著碗,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這是魚湯?
這簡直是神仙藥!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那種從里到外都被溫暖和力量充滿的感覺,讓她舒服得差點呻吟出聲。
“這魚肉確實香。”
李懷安看著她的變化,心里嘀咕了一句,也端起自己的碗,開始解決剩下的紅燒魚塊。
魚肉入腹,同樣的感覺在他體內炸開。
金絲紅鯉蘊含的精純氣血,像是最頂級的燃料,瘋狂補充著他這具被酒色掏空的身體。
原本虛弱無力的四肢,重新充滿了力量。
那種走幾步路就喘,眼前發黑的虛浮感,正在迅速消退。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腳步踩在地上,不再是輕飄飄的,而是變得沉穩有力。
李懷安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掌心。
那半透明的水墨羅盤上,原本清晰無比的四個大字【命格:江邊餓殍】,此刻顏色竟然淡了許多,字跡也開始變得模糊。
有用!
李懷安精神一振,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魚肉和湯汁吃了個干干凈凈,連盤子都舔了。
吃完,他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鍋里還有小半鍋魚湯和一些碎肉,那是給明天留的。
一頓飽飯,讓屋子里的氣氛都變了。
林婉兒不再是那副驚弓之鳥的樣子,她抱著已經睡熟的小丫頭,把她輕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李懷安身邊,猶豫了半天,終于鼓起勇氣,小聲問了一句。
“二郎……那條魚,我們……真的能賣五兩銀子嗎?”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五兩銀子。
那是她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數字。
“五兩?”
李懷安嗤笑一聲,靠在墻上,懶洋洋地剔著牙。
“那是賣給孫寡婦的價錢。”
“這魚要是送到鎮上最大的酒樓‘摘星樓’,或者縣里的官宦人家手里,十兩銀子,都算我賣便宜了。”
林婉兒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十兩!
老天爺!
李懷安看著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心里覺得好笑,嘴上卻沒停。
“所以,嫂子,咱家現在不缺錢了。”
“至少,不缺買米買炭的錢。”
他站直身子,開始在屋里翻找起來。
從墻角找出一捆還算結實的麻繩,又檢查了一下那把用來鑿冰的鐵鎬,覺得鎬頭有點松,便找了塊石頭使勁砸緊了。
林婉兒看著他的動作,心里充滿了疑惑。
“二郎,你……你這是要干什么?”
天都黑透了,外面還下著大雪,他拿著鐵鎬和繩子,是要出門嗎?
“山里雪大,怕有野獸下山。”
李懷安頭也不回地撒了個謊。
“我把院門加固一下,省得晚上睡不安穩。”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林婉兒信了。
她看著李懷安忙碌的背影,那個原本在她眼中瘦弱不堪、只會惹是生非的背影,此刻卻顯得異常可靠。
她沒再說話,默默地拿起抹布,開始擦拭灶臺和案板。
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為這個男人收拾殘局。
李懷安把麻繩在腰間纏了幾圈,又把鐵鎬別在后腰,那件破棉襖也被他重新穿上。
他推開一絲門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雪花密集得像是一道白色的簾子,月亮和星星完全被遮蔽,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
風聲更大了,呼嘯著,像是無數冤魂在哭嚎。
他掌心的羅盤印記,灼熱感越來越強。
一道血紅色的字體,在他視網膜上閃爍。
【子時將至!】
【目標已進入滄瀾江下游蘆葦蕩水域,船只即將傾覆!】
李懷安深吸一口氣,空氣冰冷刺骨。
他轉過身,對正在收拾屋子的林婉兒下達了最后的指令。
他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違抗的命令感。
“嫂子。”
林婉兒停下手中的活,回頭看他。
“我出去一趟。”
“鎖好門,用東西把門頂死。”
“不管今晚聽到什么聲音,狼嚎也好,人叫也好,都不要開門。”
“天亮之前,誰來都別開,聽明白了嗎?”
林婉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還是要出去!
這么大的雪,這么黑的夜!
“二郎!外面危險!你……”
她想勸,可話到嘴邊,卻被李懷安銳利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聽話。”
李懷安只說了兩個字,沒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
他拉開門,一股夾雜著雪沫的狂風瞬間灌了進來,吹得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幾乎要熄滅。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頭扎進了那片無邊的風雪和黑暗之中。
“砰!”
破舊的木門被狂風帶上,重重地關上。
屋里,只剩下林婉兒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扇被風吹得不斷顫動的門板。
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