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茍德鳳和孫美容推進一輛輪椅,
輪椅上正是母親趙樹芬。
趙樹芬身上插了七八個吊瓶,
滿臉皺紋、面色如紙。
蒼老得像霜凍中的枯荷。
“媽,我剛摘了腎,等我養好,就能上班了。
我掙錢給你買奶粉,買麥乳精……
這字不能簽,
你就給我的頭頂留片瓦吧!”
白麗雅不安地祈求著,渾身浸滿了絕望……
趙樹芬陰沉著臉,良久無言。
突然,吐了她一口,
“呸!”
“真能作!”
“都怪你的腎不好,換完腎才需要吃藥。
腎好,才不用吃藥!”
什么?
是我作?
換腎術后吃藥,
是因為我的腎不好?……
白麗雅被這句話震撼得腦袋嗡嗡作響,
人仿佛已在瘋癲邊緣,
她竟然笑了起來,
哈哈哈呵呵……
吃藥……
怪我腎不好哈哈哈……
趙樹芬像沒看見一樣,
拍拍輪椅,
被推走了。
茍德東失去了耐心,上前抓她的手,
白麗雅瘋了一般,全然不顧傷口撕裂出血,
像一條驟然被扔上岸的魚一樣,劇烈地掙扎著,
“不行!
我不同意!
沒有房子,我住哪兒?”
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死要守住這房子。
這不僅是最重要的財產,也是最后的尊嚴!
“啪!”
茍三利一耳光甩在她臉上,
“敬酒不吃吃罰酒!來,都幫把手!”
兩條腿被茍德東壓著,一條胳膊被孫美容拽住了,
另一條胳膊被茍德鳳夾在腋下,
茍三利捏著她的手指頭沾了印泥,就要往文書上壓。
白麗雅喉間腥甜翻涌,嘴里溢出破碎的嗚咽,
脊背幾乎拱斷,像溺水一樣垂死掙扎著,
一側的被子已經被傷口涌出的鮮血染紅了……
眼瞅著壓不住,茍德東大腳一抬,驟然把她往床板里踩,
白麗雅心神俱裂,
意識漸漸模糊……
耳邊是惡鬼得意忘形的獰笑,
“這文書一辦,房子和地就算到手了!
真人說了,入股蓋大樓,掙的錢一個麻袋都裝不下?!?/p>
“爸,她媽移植完腎,肯定不能干活了。
那藥那么貴,你真打算常年給她吃藥?”
“嗨,你當爸傻呀!
最多維持個半年,打個馬虎眼,要不然鄰居該說咱家缺德了!
之后,死不死,就看她的造化了!”
“哎,我可聽醫生說了,這腎移植以后,
有得腦出血的,有心梗的,有感染的,還有繼續透析的……”
“那不是死得更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哼!你這老頭兒真狗,我知道,你不讓老趙太太死得太快,
是怕影響名聲,影響給你介紹對象!”
“爸呀,你是不是還惦記亂石砬子村的劉寡婦?
我可丑話說在前面,你們不能領證!
這房子和地好不容易到手了,可不能便宜了外人!”
“哎呀,你們放心,
你爸缺德,
但你爸絕對不缺心眼子!”
哦哈哈哈哈哈哈……
……
……
重生前這一幕,讓白麗雅氣血翻涌。
無論何時想起,她都冷靜不了。
原來,最疼的,不僅是外人的惡。
親媽對她的欺辱踐踏,更狠毒。
“好!
好!
好!
真是太好了!”
白麗雅冷笑著,拍著手為趙樹芬鼓掌。
“這就是我親媽!
為了自己不絕戶,為了老了有兒子養老,
把別人的兒子當寶,連親生女兒被欺負都看不見!
茍德東二十好幾的人,都要娶媳婦了,上手欺負十二歲的麗珍。
他推倒麗珍,我媽裝瞎看不見;
我維護我妹妹,我媽反而罵我‘作’!
這是親媽嗎?我看更像是仇人!”
趙樹芬遭她這頓搶白,無話回懟,卻又覺下不來臺,
“哪有大姑娘甩男人大嘴巴的?你打人就是你不對!
況且,況且……你哥說的也有……也有道理!”
白麗雅冷哼一聲,
“說到底,你們就是惦記我們姐倆手里的錢!
當初,郝建國叔叔幫我們分錢,說得明明白白。
這錢,是國家幫烈士撫養子女的,不是給畜生娶媳婦的!
今天,當著爸爸的面,你和外人合伙欺負我和妹妹,
你就不怕我爸找你?你就不怕遭報應?!
你以為這個兒子是什么好貨?
你以為你找到了靠山?
他敢當著這么多人搶我的錢,難道就不會搶你的錢?”
誰想到現世報來得這么快。
上一秒還趴在地上茍延殘喘的茍德東,仿佛得到了什么啟示,
“欻”地從地上彈起來,
“嘿嘿!對呀!我怎么忘了這茬兒。
你閨女不給我錢,你給吧,我知道你有二百多塊哪!”
這打臉來得也太快了吧!
趙樹芬滿臉漲紫,話堵在喉嚨里,一個字兒也說不上來。
茍三利瞅瞅趙樹芬,上去就踹了茍德東一腳。
剛站起來的茍德東,又被踹趴下了。
“那錢你少惦記!這孩子真欠收拾!”
大家紛紛點頭,
“這把狗三兒教訓得是。”
“狗三兒可算當回明白人?!?/p>
……
想不到,茍三利下一句話蹦出來了,
“那錢我要去買了個表,要不就留著生兒子用!”
“嚯!”
大家點下的頭還沒抬起,就被驚呆了!
好多人閃了脖子。
茍德東氣得,大厚嘴唇子哆嗦得,像踩電門被電麻了,
“我還沒結婚呢,我也要結婚生兒子!你就不想想我嗎?
你已經有兒子了,我的兒子還沒影兒呢。
你們這么對我,我告訴我奶去!”
說著,屁滾尿流地跑了。
人群中,有個聲音朗聲高喊,
“趙樹芬哪,這老爺們不行,換一個吧!”
鄉親們不禁贊同。
“對對,狗三兒不是過日子人!”
“樹芬瞎了眼了,垃圾堆里翻出這么個人!”
“當著志堅的面,你瞧瞧鬧的!”
“平時看樹芬干活,真是一把好手,怎么大事兒上這么糊涂!”
茍三利不干了,蹦著高地罵:
“你們這幫老癟犢子,真是吃飽了撐的。
老茍我娶個媳婦,你們跟著添什么亂?小心我半夜砸你家玻璃!”
周圍人都安靜了。
這事兒茍三利真干得出來。
大家瞧不上他,
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好吃懶做、偷雞摸狗的地痞。
茍三利看眾人被嚇唬住了,膽氣又壯了三分。
他叉著腰,把手一指,想要耍耍威風,把丟掉的臉面找回來。
“大丫頭,你皮子癢癢是不是?
給你白爸立碑,我又出力,又出玉米,那么好的石板都獻出來了!
你又哭又鬧,上躥下跳,攪得家里雞飛狗跳。
我告訴你,你茍爸我不高興了!
你妹妹想讀書,沒門兒!你倆種地去!”
白麗雅冷笑一聲,
“你要當這個茍爸,就有義務供我妹妹讀書。
這是法律上規定的。
不讓她念書,就是犯法。
況且,你當著村長的面答應過的,鄉親們全都可以作證。
這話才過去幾個月?
唾沫星子還沒干呢,就不認賬了。
你自己拉的屎,還能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