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三利跟在趙樹芬身后,蔫頭耷腦地進了屋。
這婚結的,茍三利也覺得沒意思極了。
老丈人堵門要錢,大丫頭跳腳作對,還得供老丫頭讀書,
當初的美夢成泡影,自己卻喜提縣公安局十五天封閉式集訓,接受組織再教育。
他茍三利什么時候這么衰過。
真是放屁砸了腳后跟,倒霉透頂。
白麗雅倚著東屋的門,看著茍三利打包行李。
拜堂之后,茍三利只拿過來他的鋪蓋和臟衣服,三五下就整理好了。
待他抱起鋪蓋卷抬腿要走,白麗雅無賴似地抬起一條腿,踩在對面的門框上,
悠悠轉過頭,
“這么就想走?”
茍三利一愣,
“咋滴?不走干啥?
不讓我走,就把錢拿出來供奉你茍爸。否則,哼!”
白麗雅被他逗笑了,臉皮真厚啊!
“你想得真美!”
茍三利白眼一翻,
“那就給老子滾開,跟你們家結這個親,我倒八輩子霉。”
一旁的趙樹芬聽到,老大不樂意,心里的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
扭過臉,沖著墻,吧嗒吧嗒掉眼淚。
白麗雅眉梢帶出不受控的諷刺,就當沒看見,仰起臉,用下巴瞅著茍三利,
“你花了我五十一塊錢,那是我爹給我們姐倆的。
不還錢還想走人?沒門!”
茍三利怒不可遏,
“那五十一塊錢都用來辦喜事了,是兩家共用的,這賬也能算我自己頭上?”
白麗雅掰著手指頭跟他算賬,
“這五十一塊錢,是國家給我們姐倆的月補貼,是我爸拿命換的,
你們倆辦婚禮,干啥讓我親爸掏錢?他又不跟你倆睡一個被窩!
況且,這錢除去買糖買酒,大頭花在了做衣服上。
我媽結婚穿的那套衣服,現在穿在茍德鳳身上。
就是今天她當眾尿了褲子的這套衣服。
這錢就該你還,一點不冤枉!”
茍三利臉皮**辣的,跳著腳罵道,
“你個賠錢貨,死了爹的掃把星,你給我把門讓開!
老子遭此劫難,就是你上躥下跳搞的鬼。
別說那錢是為兩家花的,就算是我自己花的,就不還了,你能咋滴?
老子耍賴的時候,你還尿炕呢!跟我倆玩這套,你還嫩著點。”
說著,卷起鋪蓋就要往外沖。
跟這種人,真沒必要講理。
白麗雅意念一轉,調動身體內的暖流,灌注在搭在門框上的那條腿上,
運腿往前一踹,
“噗通……咚!”
茍三利抱著鋪蓋摔了個仰八叉,壽司飯團一樣的腦袋重重地磕在炕沿上。
這下可把狗三兒摔急眼了,邊手忙腳亂地往起爬,邊破口大罵,
“你個淌壞水兒的小雜種,別以為到公社告一狀,公社處理了我們,你就抖起來了。
這茍家窩棚是我們老茍家的天下,你等我堂哥回來,收拾不死你!
嘴上一點沒吃虧,卻不敢往外沖了。
那一腳的力道,給了他十足的震懾。
白麗雅臉上陰晴不定地笑著,
“你幫茍德鳳作假,拘留十五天;
要是讓公安局知道你欺辱女同志,會不會判十五年?”
茍三利沒好氣地喊,
“誰?誰欺辱女同志了,我怎么欺辱女同志了?”
白麗雅冷哼一聲,
“你和我媽沒辦證就在一起住,就是搞不正當男女關系。
我媽是烈士遺屬,你敢跟烈士的媳婦搞三搞四,你猜國家會怎么處理你?”
說著,把扔在地上的那條鮮艷奪目的確良花褲衩子用腳尖挑起,
語氣不急不徐,卻字字戳心,
“這褲衩子就是鐵證。”
那對在全村現眼的褲衩子,絲滑地劃出一道弧線,搭在茍三利腳面上。
茍三利像是沾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跳著腳飛快地抖掉,
“我們那是正式辦了婚禮的。
全村人都……都都可以作證,連…連郝建國,都…都,來喝喜酒了!”
白麗雅輕哼了一下,
“你別忘了,公社剛剛撤銷你們的結婚申請。
你們結婚不合規矩,才會被撤銷。
要是這個時候有人把你之前那些事兒告上去,你說縣公安局會怎么處置?
聽說~”
白麗雅故意停頓,悠悠地拉長聲線,
“聽說上面對作風問題抓得特別嚴,正缺典型。
要是證據確鑿鬧上去,最輕也得抓進去關個十年八年,這輩子就完了!”
其實沒這么回事,白麗雅詐他。
但也不算說假話,畢竟風氣越抓越緊,對這類問題處罰只會更重。
茍三利瞪大了眼睛,嚇得兩腿篩糠。
白麗雅一看他那慫樣,心情復雜得難以言表。
上輩子,自己被茍三利欺負得死死的,
他隨便一挑撥,趙樹芬就對她們姐倆破口大罵、大打出手。
可誰先到,本以為面對的是一座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山,
卻發現,那只是堆散沙,是泡稀屎。
自己竟被這樣一個慫人草包折磨許久,白白搭上性命,
何其荒謬!
她盯著茍三利,沒說話,陰惻惻的眼神威壓著他。
有時候,保持沉默,比說話更有力量。
茍三利冷汗下來了,他求援似的扒拉趙樹芬的袖子。
對方一聳肩,躲開了。
他拽起袖子蹭蹭額角的汗,想起褲腰里掖了十二塊八毛錢。
一邊翻褲腰,一邊求饒似的辯白,
“我…我沒啥錢,兜里有十二塊錢,要不,就…就饒了我吧!”
翻了半天,褲腰里沒翻出來錢,
茍三利大驚失色,干脆扯下腰上系的破布條,
見了鬼了,
早上出門時,特意掖到褲腰帶里的錢哪去了?!
白麗雅看他急得團團轉,差點沒憋住笑,
“你少糊弄人,沒錢就說沒錢,打什么馬虎眼!
拿不出錢就寫借條,否則別想走出這個門!”
炕桌上擺著針線笸籮,里面有卷旱煙用的白紙條。
茍三利哆嗦著,拿起一截鉛筆頭,
歪歪扭扭寫完借條,遞給她。
“令借到51塊錢,約走年底前還。”
本應該是“今借到51塊錢,約定年底前還。”
短短十多個字,竟然錯了倆。
白麗雅氣得發笑,刷地撕碎了
“不行!不能到年底。
最晚到五月份,生產隊發儲備糧,沒錢可以用糧食抵扣。”
茍三利只好按照她的說法重新寫了借條。
“把你那臟臭的衣服一起拿走!”
白麗雅下了命令。
“把那玩意兒也撿走!”
她一指地上的花褲衩,茍三利只好從命,乖順地撿起來。
茍三利把鋪蓋卷遞給了一旁目瞪口呆的趙樹芬,自己去抱臟衣服。
全程旁觀了白麗雅要錢,趙淑芬大感震驚。
這還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遇事只會掛出兩行清淚的大丫頭嗎?
以前她任勞任怨、任打任罵,
你把屎盆子扣她腦袋上,她都得關照你的手累不累。
現在她嘴茬硬,手段狠,橫的都怕她三分。
活脫脫換了個魂兒!
怕不是……
怕不是被黃皮子上了身?
她默默抱過鋪蓋,走在前頭。
茍三利抱起大堆的臟衣服,跟在身后。
不期然,一張紙條從衣服堆里掉出來,飄落在腳下。
白麗雅撿起來,
是一張煙盒內的金紙。
左右畫著兩個火柴人,一個是男,一個是女。
中間畫了個大大的喜字。
落款寫著兩個字,筆畫很亂,仔細辨認,是“彩芹”。
嗯?
彩芹是誰?
這難道還有隱情?
自己一詐,茍三利就嚇得哆嗦,難道是無意中戳到了他的死穴?
看來,自己的遁影藏形的能耐,該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