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程晏榕。早就……不愛了。”
聲音不高,卻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他某根緊繃的神經(jīng)。
不愛了。
早就不愛了。
這幾個字在他耳邊嗡嗡作響,與記憶里另一個畫面重疊——包廂里,燈光暖昧,她坐在他對面,指尖推過來一份協(xié)議,唇角噙著笑,眼神卻同樣冰冷,帶著洞悉一切的冷靜和一絲戲謔。
那時的她,已然不同。
是從那時開始的嗎?還是更早?
記憶不受控制地倒帶。
更早的畫面浮現(xiàn)——片場角落,她看到他,眼睛瞬間亮起來,像落滿星子,臉上綻開的笑容毫無陰霾,明媚得有些晃眼。
她總是找各種借口接近他,送水,對臺詞,哪怕只是一個擦肩而過,她眼里那份藏不住的歡喜和羞澀,幾乎要滿溢出來。
那時,他是怎么做的?
厭煩。
不加掩飾的厭煩。
覺得她蠢,覺得她黏人,覺得她那些笨拙的示好和過于熾熱的眼神,是負擔,是麻煩,是他完美演繹“高冷男神”人設(shè)、心系重生白月光蘇晴的路上的絆腳石。
他冷臉相對,言語譏諷,甚至默許助理和工作人員給她難堪。
他從未認真看過她笑容背后的真心,也從未在意過她一次次被冷待后,眼中逐漸黯淡下去的光。
直到后來,她似乎“學乖”了,不再湊上來,只是遠遠看著,眼神變得復雜,偶爾與他視線相碰,會倉促避開,那里面盛滿了被他解讀為“癡心妄想”和“不甘”的扭曲情緒。
他更加不耐,覺得她心思深沉,糾纏不休。
可現(xiàn)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重新審視那些被他忽略或曲解的細節(jié)……
心臟某個角落,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陌生的抽痛。
像是被極細的針尖輕輕扎了一下,不劇烈,卻持續(xù)地泛開酸澀的漣漪。
如果……如果他當時沒有滿心滿眼都是蘇晴,如果他能分出一絲注意力,看到那份純粹的熱忱……
不。
程晏榕猛地甩頭,像是要驅(qū)散腦中荒謬的念頭。
方向盤被他攥得更緊,手背青筋虬結(jié)。
他是血族。
即便混跡于人類娛樂圈,血脈中某些古老的法則依舊刻印在靈魂深處。
蘇晴是他的“命定心動”,是血脈牽引、跨越輪回也要追尋的伴侶。
他對蘇晴的執(zhí)念,不僅僅源于前世遺憾,更是刻入本能的吸引與歸屬。
除了命定之心動,血族對其他人,或許會有**,會有欣賞,會有利用,但絕不該產(chǎn)生類似“愛”這種深刻、獨占、帶有悔意與悵惘的情緒。
那是對血脈法則的褻瀆,也是對蘇晴的背叛。
方才心頭那絲莫名的抽痛和恍惚,一定只是錯覺。
是因為林安溪突如其來的、徹底的轉(zhuǎn)變帶來的沖擊,是因為她攀附上容墨那種人物產(chǎn)生的嫉恨與不甘,是因為他習慣了她的癡纏與可控,無法接受脫離掌控的失控感。
對,一定是這樣。
他是程晏榕。
驕傲,自我,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他不需要為任何一個“過去式”的女人浪費情緒,更不需要質(zhì)疑自己對蘇晴的感情。
林安溪于他,有過價值——提供熱度,配合炒作,現(xiàn)在仍有價值——手握把柄,認識容墨。
僅此而已。
至于她變不變,愛不愛,后不后悔……與他何干?
既然她曾愛過他,那這份“愛”遺留下來的影響,她就該負責到底。
既然她現(xiàn)在攀上了高枝,有了新的“價值”,那這份價值,就該為他所用,榨取到最后一滴。
這是她欠他的。是她當初不知分寸地糾纏,是她后來用把柄威脅,是她現(xiàn)在這副“棄他如敝履”的姿態(tài)……她活該。
陰郁的眸光重新凝聚,深處翻涌起冰冷而粘稠的算計。
方才那點微不足道的恍惚和刺痛,被更強烈的、屬于獵食者的冷酷與占有欲覆蓋。
蘇晴他要挽回。
林安溪的價值,他也要榨干。
至于容墨……程晏榕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弧度。
那個男人,看起來不好對付。
但只要是男人,就有弱點。
林安溪,或許就是他的弱點之一。
不急。
他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黑色的情緒在胸腔里沉淀,發(fā)酵,化為更黑暗的決心。
跑車引擎發(fā)出一聲低吼,加速沒入更深的夜色,將“云澗溫泉”那令人不快的記憶遠遠拋在身后。
……
車行平穩(wěn),穿過城市璀璨的燈河,逐漸駛向更為幽靜的城北。
遠離了喧囂,道路兩旁是茂密的名貴樹種,在夜色中伸展著沉默的枝椏,如同沉默的守衛(wèi)。
林安溪裹著容墨的羊絨大衣,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
大衣過于寬大,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只露出一小截蒼白的下巴和濃密的眼睫。
她側(cè)頭望著窗外飛逝的模糊樹影,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真的只是一個疲憊到極點、任由命運擺布的落魄者。
只有她自己知道,內(nèi)心平靜無波。
魔導巫師的世界,遠比這奢華或詭譎。
巍峨的法師塔直插云霄,巨龍骸骨鋪就的王座,用星光和靈魂點燃的永恒燈火……眼前這人類頂級的財富與權(quán)勢象征,于她而言,不過是一段任務(wù)旅程中稍顯特別的風景。
但一絲極淡的、近乎本能的警覺,如同水底暗流,在她心湖深處悄然涌動。
這警覺并非源于對莊園本身的敬畏,而是針對容墨這個人,以及……此刻車廂內(nèi)過于寂靜、也過于凝滯的氣氛。
容墨開車很穩(wěn),幾乎聽不見引擎的雜音。
他目視前方,側(cè)臉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中明明滅滅,深邃難辨。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詢問,只是保持著一種存在感極強的沉默。這種沉默不同于往常那種疏離的冷淡,更像是一種蓄勢待發(fā)的、正在醞釀什么的靜默。
林安溪能感覺到,他的注意力,至少有一部分,始終落在她身上。
不是直接的注視,而是一種無形的、帶著審視與評估的籠罩。
像獵手在觀察落入網(wǎng)中的獵物,計算著從哪里下口,又能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