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來訪帶來的漣漪,在朱由檢的刻意壓制和王承恩的嚴密約束下,并未在端本宮內引起太大波瀾。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靜,只是殿內眾人的心態,已悄然發生了改變。至少,王承恩行走在外時,腰桿似乎挺直了些許,去內官監領取份例時,那位李典簿的臉色也好了幾分。
朱由檢(朱建)的“康復”進程穩步推進。他不再整日臥于榻上,而是將更多時間消磨在打掃干凈的書房里。那本《九章算術注》已被他翻完,里面的內容于他而言過于基礎,但他依舊裝作饒有興味的模樣,偶爾還會向王承恩詢問幾個“難題”,既是鞏固自己“好學”的形象,也是在不動聲色地測試王承恩的學識底線。
結果發現,王承恩竟也識得些字,對算數亦有粗淺了解,這算是個意外之喜。
這日,朱由檢將王承恩喚至書房。書案上攤開著一張他憑記憶粗略繪制的端本宮人員及用度簡表,墨跡已干。
“承恩,”他指著簡表上“膳食”一欄,語氣平常得像是在討論天氣,“近日的飯菜,似乎比前些日子要稍好些,可是內官監那邊……”
王承恩連忙躬身回道:“殿下明鑒。自張娘娘遣人問過后,李典簿那邊確實客氣了些,送來的米糧、菜蔬新鮮了不少,份量也足了些。只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據實以告,“也只是堪堪夠用,若要額外添些點心、肉食,仍是捉襟見肘?!?/p>
朱由檢點了點頭,這在他意料之中。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張皇后的面子能讓他們不被刻意克扣,但想有多余的實惠,卻是妄想。
他的目光移到“月例”一項上。親王及其宮人的月例銀子,是宮中發放,但這筆錢有多少能真正落到他手里,經過層層盤剝,又能剩下多少可供自由支配?
“本王的月例,如今是誰在掌管?每月能余下多少?”他問得直接。
王承恩臉上露出一絲窘迫:“回殿下,月例銀子是由奴才暫且收著。只是……殿下您年幼,并無太多額外開銷,以往若有結余,多是貼補在宮人的衣衫、鞋襪,或是打點一些必要的關節上了?!彼D了頓,聲音更低,“如今賬上,能隨時動用的,不足五兩?!?/p>
五兩銀子。朱由檢在心中快速換算了一下,這大概相當于現代幾千塊人民幣?對于平民百姓或許是一筆錢,但對于一個親王,尤其是想要做點什么的親王,簡直是杯水車薪。而且這恐怕還是王承恩精打細算,甚至自掏腰包貼補后才剩下的。
他看著王承恩那帶著忐忑和忠誠的臉,知道他說的是實情。這個太監,是眼下他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
“嗯,難為你了?!敝煊蓹z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反而語氣溫和,“往后,這賬目還是由你管著,但要記得,每筆進出,無論巨細,都需記下來,本王偶爾也要看看?!?/p>
他不需要現在就把財政權抓在手里,那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慌亂。但他必須開始建立規矩,讓王承恩習慣他的過問,也為未來更復雜的財務管理打下基礎。
“是,奴才一定記得清清楚楚?!蓖醭卸魉闪丝跉猓B忙應下。
朱由檢的手指在“用度份例”上輕輕敲擊著。開源,是當務之急。但他一個十歲親王,困于深宮,如何開源?
直接經商?那是與民爭利,自降身份,且極易被攻訐。
向外臣索要?更是取禍之道。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現有的份例和規則內,想辦法“增值”。
他的目光掃過書房,最后落在窗外那幾株松柏上。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微弱火星,驟然閃現。
“承恩,”他狀似隨意地問道,“我記得,宮里各殿宇份例中,除了米糧菜蔬,似乎還有木炭、蠟燭、茶葉、紙張這些?”
“回殿下,是的。按制,端本宮每月有定量的紅蘿炭、白蠟、尋常茶葉和辦公習字的紙張。”
“紙張……”朱由檢沉吟片刻,“送去咱們這里的紙張,質量如何?可能用于繪畫?”
王承恩雖不解其意,還是老實回答:“都是些尋常竹紙、毛邊紙,習字尚可,若論繪畫,恐怕質地粗糙,不及宣紙、皮紙遠矣?!?/p>
“無妨?!敝煊蓹z嘴角微微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你去領份例時,看看能否與李典簿商量,將咱們部分茶葉,或是其他不甚緊要的用度,折換成稍好些的紙張,數量多一些也無妨。就說……本王病后需靜心,欲習畫怡情?!?/p>
這個理由算不上多高明,但合乎一個養病孩童的心性,不會引人懷疑。茶葉對于不缺供奉的親王來說并非必需品,而紙張,尤其是質量稍好的紙張,在這個時代,本身就有一定的價值和流通性。
更重要的是,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利用規則,進行資源置換。他要看看,張皇后面子的余蔭,能否讓李典簿行這個方便。這既是一次試探,也是一次微小的實踐。
王承恩雖然覺得殿下這想法有些突然,但并未深究,只當是小主子一時興起,便應道:“奴才明白了,下次去領份例時,便試著與李典簿說說。”
朱由檢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他知道,這只是萬里長征邁出的微小一步,甚至可能失敗。但無論如何,他必須開始行動。從這微不足道的“紙張”開始,一點一滴,積攢起改變命運的本錢。
他望向窗外,秋意漸深,松柏依舊蒼翠。在這深宮之中,他也要像這松柏一樣,耐得住寂寞,忍得住貧瘠,于無聲處,悄然積蓄力量。